“唉別別別別別!”云澈似是被嚇了一大跳,慌不迭的擺手:“千萬別!”
“為何?”末蘇似笑非笑。
“顯而易見?!痹瞥簭堥_雙手,表情略顯浮夸:“若是世人知曉了我是淵皇的兄弟,那么,所有人都會敬畏、懼怕于我,哪怕心里恨我、鄙我,表面上都會對我恭恭敬敬。我想要什么,都是唾手可得,即使他人之物,只需一個眼神,對方都會乖乖奉上。想要達成什么目的,別說努力,甚至不需要自己動手,會有無數(shù)人為了巴結(jié)而搶著替我完成。”
“如此,人生沒有了敵人,沒有了挑戰(zhàn)和動力,也沒有了真正的朋友和任何純粹的真情。那么,人生會變得何其荒誕,何其無趣,簡直想想都讓人害怕?!?
淵皇的眸光似乎幽深了一分:“意料之中的回答。你若是直接應(yīng)允,我反而會覺得奇怪?!?
“你和逆玄大哥,真的太像了?!?
云澈歪了歪嘴角,理所當然的道:“我無法記起織夢的往昔,記憶的第一個畫面,便是師父。我的人生、性情、認知,甚至玄脈都是師父所塑,自然會像?!?
他目光微斜,似是饒有興趣的道:“雖然我萬萬不能讓這種事情發(fā)生,但拋開我個人的原因,你作為這深淵的帝皇,方才的決定也著實太過草率,草率到怕是小孩子都會覺得不可思議?!?
“為何?”末蘇問。
“更加顯而易見?!痹瞥郝龡l斯理道:“深淵之世是你所開辟、繁衍發(fā)展至今,足足傾注了你數(shù)百萬年的心血,方有如今盛世。你若是將我們結(jié)拜之事昭示天下,嘖……”
他搖了搖頭,目綻異色,似是在遐想著什么:“那我于世人眼中的地位,就算稱不上與你平起平坐也相去不遠。如此,我只要稍有些歪心思,就可以輕易將這平靜平衡的深淵之世攪得雞犬不寧,天下大亂,到時候,你便是后悔都晚了?!?
“這種事,哪怕底層生地中最偏遠的小國國君,也斷然不可能做得出來。”
這些話,云澈是以半調(diào)侃,半玩笑的語調(diào)說出,以此深化著他作為逆玄傳人的灑脫狂肆。
末蘇看著他,淡淡說道:“你若喜歡,莫說禍亂,將這個深淵之世盡皆湮滅,又有何妨?!?
“……???”云澈猛的抬頭看向他,觸碰到的,依舊是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
他目中的震驚,沒有一絲刻意的作偽。
“或者,你喜歡此間之世,那么,只需一,我便將這淵皇之名,交付與你?!?
“……”云澈張了張口,忽然低笑一聲:“哈哈哈,你這個淵皇,居然會拿深淵的命運來開這種玩笑,若是傳出去,怕是所有的深淵騎士都要驚掉下巴?!?
末蘇的目光依舊是無暇的真切:“我并未開玩笑。你既喊我一聲末蘇大哥,那我的一切,盡可予你,包括凈土,包括此間之世?!?
云澈直視著末蘇的眼睛,試圖找尋著任何虛假或玩笑的痕跡。
但,他所呈現(xiàn)的一切,都如此間的氣息一般無塵無暇。而他說出這般駭世之時,周圍漾動的氣息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漣漪。
“為……何?”
與淵皇的獨處,他始終成功的控制著節(jié)奏和指引著末蘇的情緒,而一切,也如他所愿……不,一個“結(jié)拜”的結(jié)果,實則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
但此刻,他又忽然驚覺,自己或許根本未能看清眼前之人。
面對他疑中帶驚的眼神,末蘇微微閉目,然后轉(zhuǎn)過身去:“云澈,隨我去一個地方?!?
他腳下未動,唯有手臂輕輕一揮。
頓時,眼前的世界畸變崩塌,現(xiàn)出另一個截然不同的空間。
云澈走向前去,與末蘇并肩而立,驚異的看向前方的景象。
這是一個一丈長寬的方形透明結(jié)界,結(jié)界之中充斥著混亂的毀滅氣流。而這個結(jié)界的中心,靜靜飄浮著另一個小結(jié)界。
那個小結(jié)界呈現(xiàn)著規(guī)則的球狀,唯有拳頭大小,但并非透明,而是深邃的灰赤色,讓人無法窺視其中的一絲一毫。
末蘇的目光,指向了那個球狀結(jié)界,輕聲道:“我是創(chuàng)世神之子,血脈里,流淌著些微的創(chuàng)世之力。只是這極微的創(chuàng)世之力遠遠不足以讓我如真正的創(chuàng)世神一般去創(chuàng)造星球與生命。”
“而落入此世后的第九十九萬年,我忽然開始能夠駕馭這絲創(chuàng)世之力,于是,我用這股力量,耗費九萬年的時間,成功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小小的星球。”
便是那個……灰赤色的球體。
“這個我親手創(chuàng)造的星球,我為它取名——彼岸樂園?!?
云澈心中微微一動。
樂園……
伊甸……
搖籃……
他陷入了短暫的沉吟。
末蘇注視著他所創(chuàng)造的“彼岸樂園”,聲音逐漸飄忽:“創(chuàng)世神之子終非創(chuàng)世神,能動用這些微的創(chuàng)世之力已是莫大的意外。這個極小的所謂星球,我只能賦予最基礎(chǔ)的存在法則,以及最基礎(chǔ)的生命源息?!?
“但……在此后的歲月中,它竟逐漸自己完善了法則,然后衍生出了第一個生命?!?
云澈目露新奇。
“再后來,生命在生命本能的催動下開始了繁衍,進化,再繁衍,再進化……于是,有了種族,有了群落,后來,有了國家,有了各自獨立的大陸……再后來,他們開始嘗試探索更廣袤的世界,于是,他們的認知中,有了星域,有了宇宙。”
“……!”云澈眉頭蹙起,目中的新奇已變得逐漸加深的驚異。
末蘇繼續(xù)道:“生命在繁衍和進化,世界的法則也同樣在演變著,逐漸有了元素,有了力量。而力量在生命的智慧下也得以不斷的進化。逐漸的,不同的生命之間有了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巨大的強弱之差,地位之別,層面之隔。”
“到了最后,那些立于最高層面的強者探索到了世界的邊界,他們開始嘗試用強大的力量去突破邊界,一次又一次,一代又一代……終于,就在短短的三萬年前,有一個生命得以成功,破開了世界的邊緣?!?
“而迎接他的,是不可抵御的毀滅氣息,他唯有退卻。而他打開的世界缺口,也在瞬息之間閉合?!?
云澈心中漸起驚濤駭浪。
末蘇轉(zhuǎn)眸,看著云澈的眼睛:“那個世界的邊界,像不像混沌之壁?而阻止他們離開世界的毀滅氣息,像不像混沌之壁外的毀滅風暴?!?
“……”云澈久久無。
“那個能突破世界邊緣的人,他毫無疑問是那個世界的至高強者。他以為,天地都在他的腳下,萬靈都只配向他俯首?!?
“但他永遠不可能想到,他的存在,在我們的眼中不過是微小的螻蟻,我們只需輕輕一指,就可以將他,將他所在的世界完全覆滅,他們連哪怕一瞬間的掙扎之力都沒有?!?
“那么……”他問道:“我們,是否也是處在這樣的世界之中?”
“我們的世界,是否也僅僅只是他人的‘彼岸樂園’?我們所以為的強大與高貴,是否也不過是他人眼中用以玩賞的蟲豸?”
“又或者,我們連真實的存在都不算……會不會,僅僅是某個高位生靈構(gòu)建的幻象?”
“一場夢中的片段……”
“一本書中的文字……”
“又或者……一個隨時可能消散的神念。”
“……”云澈張了張口,卻無說出。這是他從未聽過,更從未想過的驚魂之,太過沉重,也太過可怕的沖擊著所有的認知。
感知著云澈劇烈顫蕩的心魂,他微笑起來:“所以,你懂了嗎?”
“當認知越高,所立之地越高,卻反而會發(fā)現(xiàn),自身的存在,世界的存在,是那般的渺小?!?
“渺小到曾以為的龐然萬物不過是一捧枯塵,渺小到……人生只堪堪容下一事。其他的一切,地位、力量、名望、欲望、恩怨,皆為無謂的虛妄?!?
“所以……”云澈終于發(fā)出聲音,只是帶了些許的艱澀:“如今的你,生命中只容一事,其他的……皆為無謂?”
“曾經(jīng)是?!蹦┨K伸手,輕輕的按在云澈的肩膀上:“對我而,你的出現(xiàn),是莫大的驚喜。所以,我的余生,除了那一件事,又多了一個兄弟?!?
手掌輕拍,又隨之放下:“當年,我羨慕逆玄大哥的灑脫不羈,如今,我亦羨慕你這般張揚肆意。但,我注定無法做到。非我不愿,而是我沒有余力,更沒有資格?!?
他臉上帶著微笑,說出的,卻是讓人心殤之:“與你的相遇,讓此世多一個可以交心之人,能發(fā)出幾聲真正暢意的大笑,對我而,已經(jīng)是……近乎越界的奢侈。”
魂海深處,響起黎娑的輕語:“你心臟的跳動,如此劇烈。”
云澈輕輕舒了一口氣,緩緩壓下心間的各種亂緒。他沒有試圖去勸解,而是緩緩點頭:“我明白了。你縱容我的性情,我自然也尊重大哥的一切選擇?!?
他嘴角動了動,重新展露出笑意:“伊甸云頂?shù)臅r候,我就在奇怪,那個鬧得沸沸揚揚,在短短幾年間用謠動搖了無數(shù)人心的‘霧皇’,你居然半字未提,原來,竟是你當真毫不在意。”
在云澈驀然定格的視線中,末蘇的笑意緩緩淡去。
他微微仰頭,輕聲道:“于你,我無法相瞞。霧皇所,并非謠。”
“……???”云澈所有的魂弦同時繃緊。
等等……
他在……說什么?
絲毫不意外云澈的震驚,他緩緩而語:“我雖名為淵皇,但并無駕馭淵塵的能力。是霧皇,讓此世的淵塵得以聚攏,形成霧海,從而留下諸多生地;也是霧皇,讓無魂的淵獸淵鬼留身霧海,不犯生地。”
“如此,才有了今時的深淵之世。所以,ta的語,無一字謊?!?
“……”此刻細觀,會發(fā)現(xiàn)云澈的瞳孔在輕微的收縮。
末蘇看著前方,繼續(xù)平淡的輕語著:“當年,我與霧皇互予了承諾。而ta如今的怒意,或是因為我的軌跡,脫離了ta的預想。”
“但……也已不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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