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徐州對(下)
“你這老......”朱八十一聞聽,立刻火冒三丈。芭斗大的拳頭舉了起來,欲直接朝老進士的臉上砸??煽吹嚼霞一锩髅鲀蓷l大腿直打哆嗦,卻死命抬著腦袋不閃不避的模樣,心中的如焚怒火又迅速變成了一片冰涼。
祿老頭貪生怕死,那是如假包換的。否則此老也不至于當初丟光鹽丁被徐州軍活捉,隨后又在紅巾軍大破月闊察兒的戰(zhàn)役中,選擇了當場投降。
讓一個如此怕死的人,冒著全家被殺的風險替韃子朝廷離間徐州紅巾和潁州紅巾的關系,顯然是不可能的。而既然祿某人不是兵書上所說的死間,那他說出先前一番話理由只能有兩種,第一,的確通過各種觀察發(fā)現(xiàn)了潁州紅巾和徐州紅巾之間的裂痕。第二,他老人家急于有所表現(xiàn),想通過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
很顯然,后一種的可能性最大。否則,老祿頭又何必又是宴請過府,又是婉轉(zhuǎn)迂回什么的,直接把剛才那番話跟趙君用去說就行了。相信以趙君用的小心眼兒,絕對是一挑撥一個準!
“老賊是么?老而不死便為賊!老夫已經(jīng)年近古稀,叫一聲老賊半點兒沒錯!”見朱八十一的拳頭遲遲沒有打下來,逯魯曾搖了搖頭,冷笑著補充?!罢驗槭莻€黑了心腸的老賊,所以才不敢把別人想得太好!都督且莫羞惱,容老夫再問一句。如今全天下紅巾,真的能算做是親密無間的一家么?”
這句,就比先前那句更欠揍了,殺傷力也更大。朱八十一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去年靈魂剛剛?cè)诤夏菚?,對天下局勢兩眼一抹黑。自打成為左軍都督以來,他幾乎是手不釋卷。兩只耳朵,也在不停地收集著周圍的所有信息?
而據(jù)他所了解,如今天下打著紅巾軍旗號的義軍,恐怕不下二十余家。其中規(guī)模與徐州紅巾不相上下的或者遠在徐州紅巾之上的,就有四、五家之多。近一點兒如韓林兒、劉福通所部潁州紅巾就甭提了,那是芝麻李一再努力想前去匯合的對象。遠一點兒的,還有占據(jù)了鄧州、南陽一帶的布王三、張椿,自號北鎖紅巾;占據(jù)了襄陽、鞏縣、秭歸一帶的孟海馬,號稱南鎖紅巾。還有一個不遠不近,像巨石一樣壓在劉福通部身后的,便是以徐壽輝、彭瑩玉二人為首的淮西紅巾,已經(jīng)自己建立起了天完政權,年號治平。向東已經(jīng)兵臨安慶,池州,甚至連蘇杭一帶,也有人開始起兵響應。
如果這四家紅巾軍能聯(lián)合起來,齊心協(xié)力對付蒙元朝廷,恐怕整個河南江北行省,早就已經(jīng)見不到一個元兵了!然而,理想和現(xiàn)實的差距,永遠的冰冷的。到目前為止,除了芝麻李在一直努力試圖打通和劉福通等人的聯(lián)絡之外,其他各路紅巾,都老死不相往來。甚至徐壽輝的天完政權,已經(jīng)隱隱有了要和韓林兒、劉福通兩個兵戎相見的趨勢。準備在驅(qū)逐蒙元之前,先爭一爭到底誰是天命所在!
以上這些都是眾所周知的事實,朱八十一想否認都否認不了。當然更沒臉用拳頭來逼逯魯曾閉上眼睛假裝沒看見。咬牙切齒地喘息了好一陣兒,才朝地上吐了口吐沫,恨恨地說道:“管他有幾個人想當皇帝呢,只要他們肯跟韃子拼命,老子就當他們是自己人!你想挑撥老子跟他們分道揚鑣,呵呵,老子雖然笨一點兒,但是,老祿你還是別費力氣了吧!”
“老夫不敢!”逯魯曾今晚絕對是豁出去被活活打死了,搖了搖頭,繼續(xù)冷笑?!袄戏蛉叶及岬叫熘輥砹耍熘菁t巾若是遭遇什么不測,老夫豈能獨善其身?!老夫今天之所以把都督請來說這樣一番話,是想告訴都督,想跟別人聯(lián)手抗元,首先,你得保證自己有和別人聯(lián)手的家底!”
“你這是什么意思?!”朱八十一又愣了愣,松開拳頭,瞪圓了眼睛追問。
姓祿的老匹夫今晚沒說過幾句人話,但他一家老小的性命,跟徐州軍已經(jīng)綁在了一起,卻是不爭的事實。萬一徐州軍被剿滅,蒙元朝廷屠城之時,恐怕不會放過他姓祿的全家任何一個人。非但如此,就沖著他接連葬送了兩支大軍的“奇功”,恐怕把他綁到大都城去,當眾千刀萬剮都不解恨。
“剛才都督也說了,徐州是四戰(zhàn)之地,很難被經(jīng)營做老巢!”逯魯曾終于如愿引起了對方的重視,收起冷笑,正色說道?!岸羁偣芎椭於级絻蓚€都出征在外,萬一徐州有失,你二人就成了無本之木,無水之魚??v使別人不對你二人起歹心,恐怕糧草、輜重和兵源三方面的補給,也要處處受制于人。時間久了,難免會和主人家生出嫌隙!”
“你怎么就認定趙長史守不住徐州?!”朱八十一聽得心中一緊,卻硬著頭皮反問。
祿老頭兒說得沒錯,親兄弟還得明算賬呢。萬一失去了徐州,芝麻李和自己二人即便能如愿跟劉福通匯合,恐怕也是客將身份,處處要受對方擎肘。倘若那劉福通是個心胸寬廣,目光遠大的還好,定然不會做出什么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來。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歷史上那位劉福通如真的能高瞻遠矚的話,恐怕最后驅(qū)逐蒙元的重任,也不會落到朱元璋頭上!
正郁郁地想著,卻又聽見逯魯曾笑了笑,繼續(xù)說道:“君用是老夫的弟子,老夫自然會全力幫他,守住徐州軍的根本。然徐州恰恰卡在運河之上,威脅南北航運。朝廷即便失敗的次數(shù)再多,只要能湊齊了一哨兵馬,肯定還會持續(xù)不斷地朝此地用兵。君用和老夫能頂住一次兩次,接連不斷地打下去,可未必能御敵于百里之外了。而憑城據(jù)守的話,即便最后能耗走敵軍,城外的農(nóng)田,礦山,恐怕也都成了一片白地。如此三番五次下來,這徐州守得住和守不住,又有什么分別?!”
“這——!”朱八十一再度語塞,兩眼死死盯著逯魯曾,臉上的表情千變?nèi)f化。
祿老頭兒最后說的這些,也是他一直擔心的。然而他只擔心自己帶兵打出去之后,趙君用疏忽誤事。卻沒想到,即便趙君用盡心盡力替大伙守老家,只要不能做到像前幾次那樣沒等敵軍靠近就將其擊潰,徐州城還是起不到根據(jù)地作用。只要元軍能成功兵臨城下,附近的農(nóng)田、礦山就得全部化作廢墟。連帶著左軍自己放在城外的作坊,為了不落入蒙古人手里,恐怕都得逼著黃老歪等人自己將其付之一炬。
知道他已經(jīng)被打動了,逯魯曾低頭抓起茶盞,慢條斯理地品味。每一個動作,都顯得高深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