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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樹林邊緣的琉璃斷面上,那個低垂著頭的白衣倒影,腳下暈開的暗紅漣漪如同緩慢擴散的血暈。陳小雨拖著吳振沉重的身軀,半架著昏迷的江雨,每一步都踩在凝固的絕望之上,朝著那靜默的倒影挪動。吳振灰白釉化的半邊身體冰冷刺骨,僅存的左眼緊閉,每一次顛簸都讓他喉嚨深處滾出破碎的嗚咽。江雨的身體越來越沉,肩后傷口涌出的鮮血在琉璃地面留下斷續(xù)的印記,微弱得如同即將熄滅的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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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越來越近,倒影中女子低垂的頭顱輪廓逐漸清晰,長發(fā)如同濕透的海藻,遮住了所有可能的表情。她腳下暗紅的漣漪擴散到琉璃斷面的邊緣,不再擴大,反而開始緩緩地……向內(nèi)收縮!仿佛一個無形的旋渦正在成形。陳小雨的心跳如同擂鼓,就在她即將踏入那漣漪收縮范圍的瞬間,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見——懷中吳振那只緊閉的左眼眼皮,不知何時竟悄無聲息地掀開了一條縫隙!縫隙里,沒有眼白,沒有瞳孔,只有一片光滑如鏡、映照著灰霾天空和前方倒影的……暗紅釉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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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絕望如同沉重的鉛塊,沉甸甸地墜在陳小雨的四肢百骸。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和腐朽釉料的腥氣,灌入肺腑,帶來灼燒般的刺痛。吳振的身體倚靠在她身上,那灰白釉質覆蓋的半邊軀殼帶來的不僅是物理上的沉重,更是一種靈魂層面的冰冷侵蝕。每一次挪步,那粗糙冰冷的觸感都讓她手臂的皮膚傳來細微的、如同冰針攢刺的麻木感,仿佛那死寂的釉質正貪婪地汲取著她殘存的熱量。吳振喉嚨里滾出的破碎嗚咽,如同被踩碎的瓷器,斷斷續(xù)續(xù),每一次顛簸都讓這聲音更加清晰、更加痛苦。
右邊的江雨,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動著陳小雨緊繃的神經(jīng)。肩后那個巨大的傷口已經(jīng)不再大量涌血,但翻卷的皮肉邊緣凝結著暗紅的血痂,依舊有絲絲縷縷的粘稠血珠在緩慢滲出,染透了陳小雨半邊肩膀和后背,冰冷黏膩。江雨的頭無力地靠在她頸側,滾燙的額頭貼著她冰涼的皮膚,形成一種詭異的溫差。她似乎陷入了更深層的昏迷,連痛苦的呻吟都消失了。
腳下的暗紅琉璃地面光滑如鏡,倒映著灰霾的天空和四周扭曲的廢墟殘影。每一步落下,“咔噠”的脆響都異常刺耳,如同踏在凝固的尸骸之上??菟赖臉淞纸谘矍埃切┡で闹Ω扇缤煜蛱炜盏慕^望手臂。而在樹林邊緣,那塊巨大的、傾斜的暗紅琉璃斷面上,那個低垂著頭的白衣倒影,如同一個靜默的墓碑,矗立在她們唯一的、通向未知的路徑上。
距離在緩慢地縮短。三十米……二十米……十米……
倒影的輪廓越發(fā)清晰。那身殘破的白裙樣式,讓陳小雨的心臟如同被一只冰手攥緊——與江夏在祭壇上被絲絳纏繞時穿著的衣服,一模一樣!低垂的頭顱,長發(fā)如同濕透的海藻,濃密地披散下來,完全遮住了面容,看不到任何表情的線索,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空白。死寂。絕對的死寂籠罩著它。
然而,陳小雨的目光死死鎖住倒影的腳下。那些原本緩緩向外擴散的暗紅漣漪,在她們靠近到不足十米時,擴散的勢頭驟然停止!緊接著,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操控,漣漪開始極其緩慢地、卻又無比堅定地……向內(nèi)收縮!一圈圈暗紅的波紋向著倒影立足的中心點匯聚,速度越來越快,形成一個不斷加深、旋轉的暗紅旋渦!旋渦的中心,是那片純粹的、如同通往深淵的黑暗!
一股難以喻的吸力感,并非作用于物理身體,而是直接作用于精神層面,如同無形的蛛絲,從那收縮的漩渦中心蔓延出來,纏繞在陳小雨驚駭欲絕的意識上!一種冰冷的召喚,一種混合了悲傷、絕望和某種無法抗拒的歸屬感的意志,無聲地滲透進來,拉扯著她的靈魂,讓她產(chǎn)生一種強烈的、想要投身其中的沖動!
“不……”陳小雨猛地咬住下唇,刺痛和血腥味讓她瞬間清醒!是陷阱!那倒影,那旋渦,是比農(nóng)舍墻壁更恐怖的吞噬之地!她想停下腳步,想后退,但身體卻因為拖著沉重的負擔而無法立刻轉向,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帶著吳振和江雨,一步步踏入那旋渦收縮的范圍!
五米!
旋渦收縮的速度陡然加快!暗紅的波紋在琉璃鏡面上瘋狂旋轉,中心點的黑暗深邃得仿佛能吞噬光線!那股精神層面的吸力瞬間增強了數(shù)倍!陳小雨感到自己的意識如同狂風中的落葉,被瘋狂地撕扯!無數(shù)破碎的、充滿了哭泣和哀嚎的意念碎片,如同冰冷的鋼針,順著吸力狠狠扎入她的腦海!那是……被吞噬者的殘留回響!
就在她意識即將被徹底卷入漩渦的瞬間——
一種極其細微、卻截然不同的冰冷觸感,從她緊貼著吳振身體的左側傳來!
不是灰白釉質的粗糙冰冷,而是一種……光滑、平整、如同鏡面般的……寒意!
陳小雨猛地低頭!
懷中,吳振那顆一直緊閉的左眼眼皮,不知何時,竟悄無聲息地掀開了一條細長的縫隙!縫隙里,沒有眼白,沒有瞳孔,沒有屬于活人的任何光澤!只有一片光滑如鏡、完美映照著上方灰霾天空和前方琉璃斷面倒影的……暗紅釉質!那釉質鏡面深邃、冰冷,如同打磨到極致的紅玉髓,清晰地映照出她們?nèi)僳橎堑纳碛埃约扒胺侥堑痛诡^顱的白衣倒影腳下瘋狂旋轉的暗紅旋渦!
這……這是什么?!
一股比面對琉璃倒影旋渦更甚的寒意瞬間凍結了陳小雨的血液!吳振的左眼……變成了一個……活著的鏡面?!
“呃……”吳振的身體極其輕微地抽搐了一下,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模糊的、意義不明的低吟。那鏡面般的左眼眼球,在眼縫中極其輕微地……轉動了一下!
隨著眼球的轉動,那光滑釉質鏡面中映照的景象也隨之偏移!陳小雨驚恐地看到,鏡面中倒映的琉璃斷面景象,角度發(fā)生了極其細微的變化!那個低垂著頭顱的白衣倒影,在鏡面中似乎……微微抬起了下頜!雖然長發(fā)依舊遮面,但那抬頭的動作卻清晰無比!
更讓陳小雨靈魂戰(zhàn)栗的是,鏡面中倒影腳下的那個暗紅旋渦,旋轉的速度似乎比真實琉璃斷面上的……更快!漩渦中心那片黑暗,在鏡面中顯得更加深邃、更加粘稠,散發(fā)出的吸力感透過鏡面,仿佛直接作用在了陳小雨的身上!
吳振這只詭異的鏡面左眼,不僅能映照現(xiàn)實……它似乎還能……扭曲、加速甚至強化倒影世界的力量?!
“停下……快停下!”陳小雨心中瘋狂吶喊!她想立刻移開視線,不去看那只恐怖的眼睛,但那股透過鏡面?zhèn)鬟f過來的、被強化的吸力死死攫住了她的精神!她的腳步如同被無形的繩索拖拽,不僅無法停下,反而更加失控地朝著前方琉璃斷面上那真實的倒影旋渦沖去!
三米!
真實的琉璃斷面上,旋渦旋轉得如同狂暴的磨盤!中心點的黑暗已經(jīng)如同實質!那低垂頭顱的白衣倒影依舊靜默,但陳小雨卻感到一股冰冷的、如同實質般的“視線”,穿透了垂落的長發(fā),穿透了空間的距離,死死地鎖定了她!鎖定了她懷中的吳振!鎖定了吳振那只鏡面般的左眼!
鏡面左眼中映照的旋渦景象,旋轉速度已經(jīng)快到了極致,形成一片模糊的暗紅光暈!鏡面中的白衣倒影,抬頭的幅度更大了一些!陳小雨甚至能“感覺”到,鏡面中那倒影的“視線”,正透過吳振的鏡面左眼,與真實琉璃斷面上的倒影“視線”……交匯!
嗡?。?!
一股無法形容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怖共鳴感,如同億萬根琴弦被同時撥動,在陳小雨的腦海中轟然炸響!她眼前瞬間被一片純粹的、旋轉的暗紅光影覆蓋!無數(shù)破碎的畫面、凄厲的哀嚎、冰冷的意志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涌入她的意識!不再是之前那些被吞噬者的殘留回響,而是……更加本源、更加混亂、充滿了無盡窯火、胎衣搏動和冰冷俯瞰的……屬于祖母核心的意志洪流!
“胎衣……歸位……”一個宏大、冰冷、非人卻又帶著一絲奇異悲傷的囈語,如同來自宇宙洪荒的低語,直接在她混亂的意識深處響起!
這囈語并非針對她!陳小雨在精神風暴的縫隙中,無比清晰地感知到,這恐怖的意志洪流和冰冷的囈語,其核心的目標……是吳振!是他那只變成了鏡面的左眼!那眼睛,似乎成為了一個被意外打開的、連接釉母意志核心的……“后門”!那祖母的意志,正試圖通過吳振這只被深度侵蝕后異變的左眼,強行降臨、接管!
“啊——!”吳振的身體猛地劇烈痙攣!喉嚨里爆發(fā)出駭人的慘嚎!他那覆蓋著灰白釉質的半邊身體上,原本被逆紋力量強行壓制、陷入死寂的蛛網(wǎng)狀暗紅裂痕,瞬間爆發(fā)出刺目的光芒!光芒如同活物,瘋狂地沿著灰白釉質蔓延、跳動,試圖沖破逆紋的封?。∷侵荤R面般的左眼,在眼縫中瘋狂地轉動、震顫,光滑的釉質鏡面如同沸騰的水面,劇烈地波動起來!鏡面中映照的漩渦景象扭曲、破碎,無數(shù)張痛苦扭曲的人臉在旋渦深處浮現(xiàn)、尖嘯!
鏡面與真實倒影的共鳴,如同架起了一座橋梁,為釉母的意志提供了降臨的通道!而吳振那被侵蝕的身體和異變的左眼,就是它選中的完美容器!
“不!放開他!”陳小雨目眥欲裂!巨大的驚恐和憤怒壓倒了精神沖擊帶來的混亂!她甚至來不及思考,身體的本能已經(jīng)驅動著她,用還能活動的右手,不顧一切地抓向吳振那只瘋狂轉動、散發(fā)著恐怖波動的鏡面左眼!她要毀掉它!毀掉這個正在打開的死亡通道!
就在她的手指即將觸碰到吳振眼瞼的瞬間——
噗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破裂聲,從吳振那只鏡面左眼內(nèi)部傳來!
緊接著,一股粘稠、冰冷、散發(fā)著濃郁腐朽釉料氣息的暗紅液體,如同眼淚,又如同活物的粘液,猛地從吳振那細長的眼縫中……滲了出來!
暗紅的“淚滴”并未順著臉頰滑落,而是如同擁有生命般,在吳振的眼瞼邊緣短暫地凝聚、蠕動,然后……如同活物的觸手般,緩緩地、執(zhí)拗地……向上延伸!
它的目標,并非陳小雨抓來的手指,而是……吳振那只鏡面左眼映照著的、前方琉璃斷面上那低垂頭顱的白衣倒影!
更準確地說,是那倒影腳下瘋狂旋轉的暗紅旋渦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