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撻曼到帝都的時間很長,長到蕭烈感覺過了一個世紀(jì);撻曼到帝都的時間也很短,短到封野現(xiàn)在轉(zhuǎn)瞬就能忘記前一刻發(fā)生的事。
冬月初十,凱旋之師終于抵京。
百姓山呼海嘯的聲浪漫過朱漆城闕,太子蕭頤率文武百官在御道盡頭行三跪九叩大禮。緋色官袍連綿成片,在朔風(fēng)中翻涌成赤色旋渦。
蕭烈和封野乘御輦而入,垂下的簾幕掩去二人身形,也將眾人窺探的視線盡數(shù)隔絕。
封野枕在蕭烈大腿上,廣袖云紋覆在眼瞼,鼻尖抵著蕭烈腰間的螭紋玉帶正睡得香甜。
溫?zé)岬暮粑高^錦緞打在蕭烈皮膚,雙臂緊緊抱著對方手臂的姿態(tài),像個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不過半個月的時間,封野的大腦已再度坍縮。
如今的他會攥著蕭烈的衣袖討要杏酪飴糖;會蹭著蕭烈頸窩,聽那些講過千百遍的征戰(zhàn)舊事……唯有攀上脖頸的熱吻依舊滾燙,環(huán)抱蕭烈腰肢的力度,仍帶著瀕死之人抓住浮木的執(zhí)妄。
這份依戀比往日更甚,可瞳仁里沉淀的帝王威儀,正隨時間推移一粒粒墜入永夜。
蕭烈抬手撫過男人鬢角,用目光一寸寸描摹愛人的睡顏。在簾帳漏進(jìn)的一縷殘陽里,眼底的悲愴與不舍釀成琥珀深海,無聲漫過胸腔,他在窒息里呼出一口瀕死的喘息。
這種不可逆的絕望再一次將他淹沒。
守一真人踏著紋玄纁冕服迤邐三丈,蹀躞玉帶束出勁瘦腰線,流云般的廣袖在雪光里綻開艷麗圖騰,眉間朱砂灼破暮色時,一張浸透胭脂冷香的絕美容顏,將三千里星河月色都淬成了驚鴻一瞥。
守在門口的禮官捧著金冊正要開口,被蕭烈抬手制止。
蕭烈推開雙華殿門,殿內(nèi)炭盆燒著銀絲炭,銅鏡冷光里映出封野乖巧的模樣。七八個宮娥圍著他更衣,禮官嬤嬤握著犀角梳念祝詞:“一梳舉案齊眉——”
“二梳……”老嬤嬤聲音卡在喉間,驟然從銅鏡里瞥見蕭帝玄金婚服上的盤龍利爪。
“朕來?!?
沉水香隨風(fēng)漫過鎏金屏風(fēng),宮娥們撲簌簌跪成一片。
蕭烈拿過梳妝案上的犀角梳,宮人們勸阻的話還未出口,已迎來帝王的斥退令:
“都退下?!?
宮人們退出去,封野驚喜轉(zhuǎn)過身:
“蕭烈,你怎么來了?嬤嬤們說成婚前不能見……”
話語停在半空,他在看清蕭烈面容的瞬間呆愣原地,驚愕地張著嘴巴,澄澈的瞳孔里漾著星河般的驚艷,好半天才說出一句:
“老婆,你今天真好看?!?
蕭烈握著木梳的手猛然收緊,喉結(jié)滾動著擠出半句哽咽:
“你……叫我什么?”
“老婆啊?!?
封野站起身,金銀絲繡的星宿在燭光中流轉(zhuǎn),高挑身型垂下的陰影罩住蕭烈的眉眼。
有那么一瞬,蕭烈甚至以為他恢復(fù)了神智,直到對上一雙懵懂似霧的眼瞳。
“諸葛大人說的啊?!?
封野把玩著蕭烈的玉帶鉤,像得了新奇玩具般纏繞指尖,
“他說我以前就是這么叫你的。還說成婚了,就要改稱呼?!?
“蕭烈,是這樣嗎?”
天真的話語打破蕭烈的希冀,他喉間泛起鐵銹味,咽下的哽咽帶出顫音:
“那、老婆來幫老公梳頭,好嗎?”
“謝謝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