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渡舟被李老師領(lǐng)著,重新回到了考場。
這一整天的模擬考下來,等到最后一場結(jié)束的鈴聲響起,窗外的日頭都已經(jīng)西斜了。
沈渡舟收拾好文具,徑直出了校門,沒再往罰站的那個角落看一眼,直接走向了公交車站。
十年光陰,s市的變化天翻地覆,城市不斷向外擴(kuò)張。
從前覺得偏遠(yuǎn)得像是另一個世界的軍屬區(qū),如今也成了s市的近郊,通了公交車,來回方便了不少。
正是下班放學(xué)的高峰期,站臺上擠滿了人。
沈渡舟剛排到隊伍末尾,就聽見身后傳來一陣著喘的喊聲:“沈渡舟!舟舟!等等我!”
她一回頭,看見姜向陽滿頭大汗地跑過來,咧著嘴笑:
“別擠公交了!我媽開車來接我了,順路,一起回去吧!這車擠得跟罐頭似的,難受死了!”
沈渡舟挑了挑眉,語氣淡淡的:“喲,還有人專車接送,挺得意???”
她當(dāng)然知道鄧翠香阿姨為啥會來,多半是老師通知了家長罰站的事。
可看姜向陽這嬉皮笑臉的樣兒,哪有半點反省的意思?
姜向陽嘿嘿一笑,也不接話,伸手就極其自然地把沈渡舟肩上的書包拽了下來,挎到自己肩上。
一個高高壯壯的大小伙子,背上晃悠著一個淡粉色的女式書包,顯得格外扎眼。
這情景,正好被同樣來等車的幾個軍屬區(qū)熟面孔瞧見了。
不是別人,正事小鳳仙、李佳佳,還有邱四萌。
她們比沈渡舟她們小一屆,在別的中學(xué)讀高二,這會兒也正準(zhǔn)備擠公交回家。
“向陽哥!等等我們呀!”
“就是就是,把我們也捎上唄!我們也不想擠公交!”
小鳳仙和李佳佳立馬圍了上來。
姜向陽對那兩個一直沖著他放桃花眼的姑娘視若無睹,不耐煩地?fù)]揮手:
“去去去,自己坐公交去,別在這兒添亂!”
倒是邱四萌機(jī)靈,轉(zhuǎn)而湊到沈渡舟身邊,拉著她的胳膊撒嬌:
“舟舟姐~你最好了,幫我們說說話嘛!”
沈渡舟看著邱四萌可憐巴巴的樣子,終究是心軟了,輕輕點了點頭。
最后,幾個人一起擠上了鄧翠香開來的那輛嶄新的白色桑塔納。
十年過去,鄧翠香早已不是當(dāng)年菜市場里的小攤販,她的醬菜作坊已經(jīng)發(fā)展成了有模有樣的醬菜廠,這輛小轎車,就是她事業(yè)成功的證明。
車?yán)镆幌伦訜狒[起來。
小姑娘們嘰嘰喳喳,話題很快就轉(zhuǎn)到了未來上。
“渡舟姐,聽說你上次??既械谌√珔柡α?!你肯定要去京市上大學(xué)吧?”
“向陽哥,你呢?你打算報哪兒?。俊?
年紀(jì)最小的邱四萌一副小大人的模樣,看著被她們擠在中間的沈渡舟和姜向陽,笑嘻嘻地說:
“你們懂什么呀!渡舟姐和向陽哥這叫青梅竹馬,肯定要一起去京市的!我姐邱大萌就在北京當(dāng)老師呢,我都想死她了!”
正在開車的鄧翠香聽了,笑著從后視鏡里瞥了一眼:
“小丫頭片子懂啥?別瞎起哄!你們向陽哥那成績,差著十萬八千里呢,他可去不了京市!”
被擠在最邊上、靠著車窗的姜向陽一聽這話,有點不服氣地梗著脖子:
“媽!你怎么老門縫里看人?誰說我不能去京市了?我第一志愿還就偏要報北大!”
鄧翠香壓根沒當(dāng)真,笑著揶揄:
“北大?就你?你能跟你哥比?你能考上個省體校,媽就天天燒高香嘍!”
這句話鄧翠香一直掛在嘴邊的,從前的姜向陽聽到這個最難受了。
但是十年過去,他早就不在意了,吐了吐舌頭,懶得再反駁。
沈渡舟一直安靜地聽著,目光落在車窗外來來往往的車流上,牙齒不自覺地輕輕咬住了下唇。
車?yán)餆狒[了一陣,鄧翠香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邊打著方向盤拐進(jìn)軍屬區(qū)大門,一邊對后座的沈渡舟說:
“對了舟舟,今兒不是你奶奶生日嘛!你柒柒嬸嬸特地從米蘭趕回來了,下午的飛機(jī),你三叔接站去了。你大叔大嬸他們也都到了,這會兒家里正熱鬧呢,大家都去幫忙,亂哄哄的。你要是作業(yè)多,不如先去嬸嬸家寫作業(yè),清凈。”
一晃十年過去,變化天翻地覆。
鄧翠香的醬菜攤早已成了遠(yuǎn)近聞名的醬菜廠,周柒柒當(dāng)年承包的第一服裝廠,也早已褪去國營外殼,被她全資收購。
那年春節(jié),“柒”字牌服裝火遍大江南北,后又受邀參加廣交會,成為首個出口海內(nèi)的服裝品牌,聲名大噪。
如今,“柒”牌已是國際一線,卻始終保持著親民路線,穩(wěn)坐國內(nèi)服裝品牌的頭把交椅。
周柒柒也成了家喻戶曉的頂尖設(shè)計師,整日在天上飛來飛去,忙得腳不沾地。
沈渡舟已經(jīng)一個多月沒見到小嬸嬸了,心里著實想念。
沈家二老還住在當(dāng)初的小院,不過院子早已加蓋到了三層。
軍屬區(qū)幾經(jīng)擴(kuò)建,原本隔壁的邱家搬去了符合新規(guī)章的院子,旁邊的老宅就分配給了沈家。
重新裝修后,現(xiàn)在住著醒來后的沈淮岳和林薇夫婦。
重新認(rèn)回來的大哥沈懷山和妻子阿雯,每年也會帶著他們的三個兒子回來住些日子。
再加上周柒柒三年前生的一對龍鳳胎,家里是越發(fā)人丁興旺。
好處是熱鬧,壞處就是想找個安靜角落看書都難。
鄧翠香這才提議讓她去自家寫作業(yè)。
“不了,翠香嬸,”
沈渡舟搖搖頭,
“我想嬸嬸了,回去看看她,還有弟弟妹妹。作業(yè)不寫了,反正...寫不寫都一樣。”
她成績一向拔尖,這話倒不是托大。
鄧翠香笑了笑:“那成。我把車停你朱瑩瑩阿姨家門口,你們先回。我去瞧瞧她?!?
朱瑩瑩這些年不容易,十年前懷的孩子,五歲時夭折了,如今好不容易又懷上,鄧翠香心里總是多份牽掛。
車停穩(wěn)后,幾人下了車。
姜向陽依舊自然地背著那個粉色書包,亦步亦趨地把沈渡舟送到了沈家小院門口。
這情景,恰好被正在院子里張羅生日宴的秦佩蘭看在眼里。
她轉(zhuǎn)身正在屋里換衣服的周柒柒低聲念叨:
“柒柒,你看舟舟和向陽這倆孩子,是不是走得太近了點?這眼看就要高考了...”
她不是不喜歡姜向陽,那孩子是她看著長大的,心地純良,就是性子太跳脫,成績也...她實在是怕影響了沉靜內(nèi)斂的舟舟。
周柒柒換上一身舒適的居家服,頭也沒抬,笑著說道:
“媽,您就放心吧。舟舟有分寸,不管她做什么決定,我們都支持她?!?
她相信侄女的定力,但心里也并非全無思量。
晚飯后,趁著沒什么事了,周柒柒把沈渡舟叫到了院里那架葡萄藤下。
這會兒正是葡萄生長的季節(jié),枝葉茂盛地很。
周柒柒沒繞彎子,只溫和地說了自己的想法,讓她遵從內(nèi)心,無論如何,家里都支持她。
“人生就是來經(jīng)歷的,先享受當(dāng)下就好?!?
沈渡舟看著小嬸嬸在月光下自信從容的面龐,心里像是有了主心骨,頓時下了決心。
她當(dāng)即就跑了出去,到姜家院外,把正在被鄧翠香念叨寫作業(yè)的姜向陽叫了出來。
兩人站在姜家小院類似的葡萄藤架下。
沈渡舟手指無意識地捻著葡萄葉,看似隨意地提起:
“京市那所央美...聽說環(huán)境特別好,還有個挺大的湖。他們說,那邊挺適合寫生的?!?
她說完,悄悄抬眼,想從姜向陽臉上找到一絲在意甚至是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