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正十一年，還未過元宵，永和宮貴妃興子，帶了近萬人的隊伍，并攜皇五子出京，前往綏海省，也就是倭國。這件事，對明朝來說，自然是‘教化’之任，朝廷從上到下，派出了十分龐大的使者團，幾乎無所不包。浩浩蕩蕩的隊伍在天津衛(wèi)登船，由海軍護送，前往江戶。曾經(jīng)的天皇，攜帶‘皇子’歸來，對倭國上下來說，自然有著不一樣的意味。對普通百姓以及底層武士來說，他們不認(rèn)同明朝，尤其是那些作亂不止的人，但對曾經(jīng)的天皇，必然不同?？梢灶A(yù)見，倭國的亂象，將會有一段時間平靜。對于德川明秀，政仁，松平信綱，伊達政宗等人來說，也是如此，他們作為倭國的統(tǒng)治階層，自然也希望穩(wěn)定，是以對興子的回國，組織了龐大的歡迎儀式。興子帶來的人，自然有著詳細(xì)的規(guī)劃，這對整個綏海省的發(fā)展，起到了不可想象的作用。在興子回向倭國的時候，多爾袞終于也到了京城。乾清宮。朱栩正在院中打著太極，動作閑適，熟練，行如流水。經(jīng)過半個多月的休養(yǎng)，朱栩的身體已經(jīng)大有恢復(fù)，整個人的神色也紅潤精神。朱慈燁幾個小家伙也跟在他身后，有樣學(xué)樣，慢慢悠悠的打著。不過他們都不倫不類，只有朱慈煊有模有樣，沒有一絲生澀。朱栩金雞亮翅的回頭看了眼，笑著道“這個太極啊，朕七歲的時候就在練，當(dāng)年還是在景煥宮，曹副元帥教朕的。”幾個小家伙看了眼不遠處立著的曹文詔，繼續(xù)顫顫巍巍的打著。曹文詔上前兩步，笑著道：“這是臣的福分?！辈芪脑t跟隨朱栩最久，當(dāng)年在景煥宮里的事還歷歷在目，但一轉(zhuǎn)眼已經(jīng)二十多年了。這對曹文詔來說，確實一種天大的福分。當(dāng)年乾清宮一見，他被還在潛邸的惠王殿下招入景煥宮，做了大管家，前前后后不知道多少事，直到惠王變成了帝王，這才離京。他從一個小小的遼東參將，一躍成為大明顯貴。而今，曹家成了大明第一世家，曹家個個顯赫，無可比擬！這種福分，誰人有？朱栩?qū)Σ芪脑t的話也只是笑了笑，道“說吧，今天是為什么來？”朱栩這陣子是確實沒有怎么理外面，還真不知道曹文詔為何而來。曹文詔又上前一步，神色肅然，道：“皇上，緬甸，暹羅有些不穩(wěn)，盧象升上書，請準(zhǔn)許他們對兩國進行有限打擊，進行警告，確保邊境穩(wěn)定。”朱栩收著手勢，道“準(zhǔn)奏。”曹文詔道“是。第二件事，秦元帥對兵制的改革正準(zhǔn)備深入，推動各級將領(lǐng)的考核，輪換以及更替?！笨己耍啌Q這是規(guī)定，無需多說，最重要的，就是后面的‘更替’。文官這邊，政院系已經(jīng)基本替換了縣一級，隨著生員不斷的畢業(yè)，縣丞，主簿，典吏都會更換，而后由上向下，完成吏治的‘凈化’?，F(xiàn)在，輪到軍隊了。皇家軍院這些年也培養(yǎng)了很多軍官，但相對于不斷擴大的科舉以及龐大的政院系與改革后的大學(xué)，還是人數(shù)稀少。另外就是，皇家軍院出來的軍官，大部分都在皇家軍團里，也就是曹文詔的手下，如果進行‘更替’，也就是說，曹文詔的人將灑遍大明軍隊，將來很可能會在整個軍隊體系中有著極其可怕的影響力！這也是曹文詔來匯報，而不是秦良玉的原因。朱栩收了手，接過毛巾，擦了擦脖子，看著幾個小家伙也要收，一抬手道“你們多打幾遍，解語，盯著他們?！崩罱庹Z微笑，應(yīng)著，走過來囑咐幾個小家伙繼續(xù)練。曹文詔躬著身，陪在朱栩身后。他自然這道這里面的忌諱，看著朱栩笑容不減的側(cè)臉，道“皇上，臣與秦元帥商議過了，皇家軍團臣可以脫手了，也可以著手進行拆分，建立兩到三個軍團?！辈芪脑t這是主動的削權(quán)，以免引起朱栩的猜忌。朱栩走到屋檐下，坐在椅子上，道“坐下說?！辈芪脑t坐下來，繼續(xù)說道“軍隊改革是比之國策，臣不敢怠慢，已經(jīng)寫好一些計劃，呈送司禮監(jiān)，臣特意來請示，回去好做修改?！敝扈蚍畔旅?，拿過小桌上的茶，道：“朕對你，對秦元帥都是毫無保留的信任。你的計劃書朕看過了，沒什么問題。不必要有什么擔(dān)憂，該怎么改革就怎么改革，按照既定計劃走，無需顧忌朕，也不用在乎內(nèi)閣的聲音……”文官管軍，是歷來的傳統(tǒng)，軍隊的改革盡管是朱栩主導(dǎo)，但內(nèi)閣也不是沒有發(fā)權(quán)。這樣的改革，很多人都對曹文詔起了忌憚之心。秦良玉七十多，曹文詔五十多，或許用不了兩年曹文詔就會繼任帥府元帥，到那時，全天下的軍隊都是他的人，那是多么恐怖，又前所未有的事情！朱栩雖然這樣說，曹文詔可不敢答應(yīng)，一切的計劃自然要小心謹(jǐn)慎，既要完成既定的改革計劃，又不能引起朱栩的猜忌。曹文詔默默一陣，道“皇上，多爾袞到京了，想要求見皇上。”朱栩自然早就知道，道“嗯，帶他入宮吧?！辈芪脑t猶豫一番，道“多爾袞出了天津衛(wèi)，使用了偷梁換柱的手段，馬車到了京城，人不見了，軍情處還在找?！敝扈蛞徽?，這個他還真不知道，多爾袞居然連錦衣衛(wèi)都瞞過去了？朱栩倒是沒有多少震驚，反而笑著
道“有點意思，這多爾袞臨死之前，看來還想做些什么?！辈芪脑t神色警惕，道“是，臣也擔(dān)心。臣已經(jīng)命軍情處，用盡一切手段，將人找出來?！敝扈驌u了搖頭，道：“不用找了，多爾袞要是藏匿這點手段都沒有，就太讓朕小看了，讓他說地方?！辈芪脑t臉色微變，剛要說話，朱栩豎起手，瞇著眼看向前面，冷冷的道“朕自有計較?！辈芪脑t還是擔(dān)憂，卻不敢爭辯，道“是，臣來安排。”朱栩擺了擺手，再次拿起茶杯。三日后，白馬寺。這里早就被清空，多爾袞跪坐在蒲團上，對著佛像，雙手合十，念念有詞。腳步聲響起，一個人邁進來，直接坐在門檻上，笑著道“一個屠夫，居然信佛了？”多爾袞沒有回頭，道“你真敢一個人來？”他話音一落，門內(nèi)涌出七八個人，圍住了門檻，長刀凜冽，刀刃鋒利?！奥犝f，人一旦無助，就會求助于鬼神以求心安，你在這里有十多天了吧，心安嗎？”門檻上的人從容不動，笑著說道。多爾袞慢慢的爬起來，沒有站起來，轉(zhuǎn)過身，坐在蒲團上，看著坐在門檻上的人。他背對著太陽，臉色看不清，但依舊給人一種十分自信，從容的感覺。多爾袞道：“不愧是大明皇帝，臨死前，能否回答我三個問題？”“說?！遍T檻上的人從懷里掏出一壺酒，隨口喝了一點。他這個動作讓多爾袞的人神色大驚，忍不住的就要劈砍，最終還是刀架在他脖子上。多爾袞神色不動，盯著門檻上的人，道“第一，我承認(rèn)你雄韜偉略，古來罕見，但有些事情還是解釋不了，我想知道原因。”確實如此，有些事情，太過巧合，巧合的仿佛是朱栩一手安排的，安排的分毫不差！門檻上的人微微點頭，道“你是第一問朕這個問題的人，不過朕不會回答你，哪怕你是一個死人，這是朕最大的秘密?！倍酄栃柋砬槔淠?，默然一陣，道“第二個，蒙古才是你們大明的世仇，最大的敵人，為什么我感覺你對我女真才有最深的恨意？”多爾袞的話極其有道理，大明的江山是從蒙古人手里奪來的，兩百多年，與蒙古的戰(zhàn)爭幾乎沒有停過。門檻上的人唔的一聲，道“這個問題確實問得好，但朕還是不會回答你?！倍酄栃柲樕嫌幸荒鍤?，道“第三個，為什么，我感覺你對我另眼相看，我已經(jīng)盡可能低調(diào)，大哥，滿達海，甚至是多鐸都比我強，為什么你一直認(rèn)準(zhǔn)我？”這個確實如此，多爾袞不管什么時候，都沒有展現(xiàn)特別的能力，要說特別，大概就是他這些年不合常理的控制著殘余女真軍隊，曾經(jīng)的四大貝勒之首的代善都抗拒不得。門檻上的又喝了一次酒，道“這個我可以回答你，因為你夠狠，朕需要一個狠人來做很多事情，我大明人終究太過仁慈，有些事情，只能你來做?！倍酄栃柨粗T檻上的人，神色淡漠，眼神里漸漸凝聚寒霜。這個人，他是多么的恨啊，傾盡三江水也洗不盡。但是就在眼前，他竟然恨不起來了。多爾袞本有千萬語，偏偏這個時候卻什么也說不出來。他看著門檻上的人，深深的閉著眼，猛的睜開，道“我如果殺了你，你知道會是什么樣的后果嗎？”門檻上的人搖頭，道“朕比你清楚，你想要的不會得逞。體制改革已基本完成，內(nèi)閣能夠強勢控制，不會分裂。大元帥府是朕最信任的人，他們會扶持太子登基，大明，不會大亂，甚至不會亂?！倍酄栃柲樕?，道“你想的太簡單了，孫傳庭鎮(zhèn)得住內(nèi)閣嗎？內(nèi)閣那些人，哪一個不是心思叵測？若是你死了，他們不會內(nèi)亂嗎？“門檻上的人喝了口酒，笑著道“不要用這些小兒科的激將法，你是來求死的，死是快了，你求什么？”多爾袞盯著門檻上的人，雖然看不清臉色，卻能感覺到那種骨子里的自信。這讓他很生氣，道“砍下他一只手?！遍T檻上的人，猛的拉住門檻上人的左手，手起刀落，一只手臂就被砍了下來！門檻上的人，臉角就是抽了下，其他的幾乎沒有任何反應(yīng)。他甚至轉(zhuǎn)過頭，看著流血不止的左臂，右手拿過酒壺，又喝了一口，感慨道：“到底是有這一天了?！倍酄栃柨粗纳裆?，忽然眼神微變，站起來怒容道“你不是景正！”門檻上的人搖了搖頭，道“一只手臂而已，你就懷疑朕的身份了？朕不應(yīng)該來？還是不敢來？”多爾袞走進幾步，看著門檻上的人。這個人臉上沒有任何痛苦之色，沒了左手仿佛完全不在意。這不是意志的問題！多爾袞臉色冷漠，道“我倒是高看了景正，他居然不敢來！”門檻上的人喝了一口酒，嘆道：“你以為你是誰？會值得皇上親自來見你？之所以是我來，無非是要親眼確定你的尸體?！彼捯袈湎?，一隊隊軍情處的士兵沖了過來，團團圍住了寺廟，直沖多爾袞。多爾袞抬頭看著天色，苦笑一聲，默默許久，長嘆道“我以為，他會高看我一眼，臨死前，會見我一面，沒想到，他根本不見我啊……死也不甘，恨??！”門檻上的人搖了搖頭，道“我們的命運早就注定了，掙扎也是徒呼奈何，別掙扎，我們一起上路吧?！倍酄栃柨粗@個人，忽然覺得有
些熟悉，道：“你是誰？”門檻上的人還是搖頭，道：“我知道你還有后手，動手吧，再不動手，你沒機會了?！倍酄栃栒目粗饷妫砬樗瓶匏菩?，道“二十多年了，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jié)果……”他話語落下，從懷里拿出一個盒子，直接向后面扔去。佛龕上的那些蠟燭紛紛倒地，噗呲一聲，火苗迅速傳動，燃燒一大片。門檻上的人皺眉，道“你這是要干什么？”轟不等他說完，一聲劇烈的爆炸響起，繼而整個白馬寺都炸起來！在白馬寺不遠不近的一個酒樓上，朱栩看著那道沖天火光，道“多爾袞這個后手，還真是讓朕意外?！敝扈?qū)γ孀亓加?，此刻她一臉冷漠，眼神有后怕之色。是秦良玉阻止了朱栩過去，用了替身。秦良玉沒有理會這件事，反而道“皇上，倭國那邊，臣打算再做些安排，左良玉等人可以調(diào)離了?！弊罅加竦降资谴竺髋稍谫羾ㄒ坏膶㈩I(lǐng)，他先天有一種‘欽差大臣’的背景，這讓他在倭國做了很多危險的事。朱栩倒是不在意的點頭，道“讓楊嗣昌走一趟，必要的殺一些人。太政院那邊，朕也會讓內(nèi)閣換一換，該敲打的，狠狠的敲打?！鼻亓加窨粗遵R寺的濃煙滾滾，感覺著不斷的地震，道“漠西蒙古的固始汗半個月前病故，新汗的請求冊封的信已經(jīng)在路上……”朱栩道“嗯，朕已經(jīng)知道了，照準(zhǔn)，這個新汗能為朕再拖延十年，十年后，朕的大軍，將一舉踏平漠西！”秦良玉應(yīng)下，看著朱栩，道：“皇上，海軍那邊上呈，計劃在明年構(gòu)筑三十個以上的海外基地或者據(jù)點，臣打算駁回……”朱栩還在想著多爾袞的死活，臨死前的話，聽著秦良玉的話，猛的打斷，道“為什么要駁回？”秦良玉道“去年海軍已經(jīng)建了一百多大大小小的基地，臣擔(dān)心海軍擴張的太快，反而不利于海軍的發(fā)展?！敝扈蛭⑽Ⅻc頭，道“顧慮的倒也是，海軍的規(guī)模還有限，主要是獲取的利潤不對等，一口氣吃不成胖子。”秦良玉見朱栩態(tài)度和緩，道“那，臣駁回？”朱栩擺了擺手，道：“不要駁回，這樣吧，你讓海軍那邊將地方標(biāo)注出來，有什么好東西，多大的潛力，闡述清楚，拿出來拍賣，賣給國內(nèi)的商人?！鼻亓加褚徽行┎唤馄湟?。朱栩沒有多解釋，站起來道“看的差不多了，走吧。”秦良玉又看了眼白馬寺方向，匆匆跟著朱栩離開。這么大的爆炸聲，自然驚動了巡防營以及其他各處衙門，再到軍情處介入，其他部門紛紛遠離。到了晚上，曹文詔便來匯報，道“皇上，多爾袞確實死了。”朱栩不在意，道“嗯?！辈芪脑t看了眼邊上的孫傳庭，沒有多說，告退離去。孫傳庭遞過一道奏本，道“陛下，關(guān)于今年的計劃，可有示下？”朱栩伸手接過來，隨手翻開看了眼，依靠在椅子上，沉默一陣，道“把握有多大？”孫傳庭提出了一個更為大膽，激進的做法，那就是不再一步步來，而是在全國開始全面的丈量田畝，拉開分地的大幕！這樣的舉動，不止于會引起巨大的震動，內(nèi)閣可能也會力有不逮。孫傳庭沉吟一陣，道“把握臣是有的，只是未來需要消化的時間比較長，好處就是災(zāi)情一過，國力恢復(fù)會加快，百姓們會更好過。”朱栩斟酌這件事已經(jīng)好些天，抬頭看著孫傳庭，語氣十分平靜的道：“既然你有把握，朕就支持你做?！睂O傳庭一撩衣服，跪地行大禮道“臣遵旨，叩謝圣恩！”朝臣很少行這樣的大禮，朱栩沒有阻止，接受了。他們君臣都知道，這是他們的最后一役，一旦功成，必然能立大明數(shù)百年的基業(yè)！景正十一年，三月。孫傳庭以內(nèi)閣首輔之名，簽署‘分地令’，在全國開啟分地。朝報全面的轉(zhuǎn)發(fā)了內(nèi)閣政令，并且附上了內(nèi)閣閣臣傅昌宗的署名文章。由此，全國性的分地行動，由北向南，如同烈火一般，鋪蓋而過。內(nèi)閣的閣臣，五部尚書等齊齊出京，分赴各地，督查分地的一系列任務(wù)。景正十一年，歷史上的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九。朱栩出現(xiàn)在彰化門上，眺望北方。他身后跟著久違的曹化淳，只有他們倆。曹化淳跟隨朱栩很久，能夠感覺到他復(fù)雜的情緒，卻不知道為什么，只能安靜的陪著。不知道過了多久，朱栩輕吐一口氣，道：“小曹，朕沒有什么遺憾了。”‘小曹’，朱栩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稱呼曹化淳了。聽到這個稱呼，曹化淳也恍惚了下，仿佛間，想到了當(dāng)年在景陽宮，還是惠王的陛下向天啟皇帝索要他去景煥宮的場景。即便是跟隨朱栩二十多年的曹化淳也不明白朱栩這話里的意思，躬著身，沒有說話。大明的改革轟轟烈烈，已經(jīng)無可阻擋，完成改革只是時間的問題。他很清楚，這是朱栩的夙愿，二十多年一直在為此奮斗，二十多年，轉(zhuǎn)眼而過，功成之時，似乎就在眼前了。朱栩就這么站著，除了朱栩，誰也不知道。歷史上的今天，李自成攻入北京城，覆滅了明朝。而今，明朝還活著，無數(shù)人活著，并且將一直活著?！度珪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