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飛快,元旦過后,春節(jié)的腳步就近了。
每年這個時候,是許輕和家里的一場拉鋸戰(zhàn)。父親永遠不會主動跟她聯(lián)系,所以母親就是家里的代人,時不時打電話來試探她,問她回不回去過年。
恍然間,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回去過年了。
其實這么多年,她對家里那股滔天的怨恨,早就平息了。但就是不愿回去,不愿看到那扇把自己鎖住的門。
她每次都答,看時間吧。母親都很落寞地掛了電話。
程然最近開始聯(lián)系她,其實也沒什么,無非發(fā)兩句慰問,或是尋問調(diào)理的事。
后來,他提到他去祭拜了沈月初,問她有沒去過。
她說,沒有。
他可能覺得奇怪,問了句為什么,又很快追了一句,你是不是還很難過?
許輕覺得難過這個詞對她而清淡了些,有些感情是無法用一個單一的詞語形容的。
程然提醒她,小心梁見空,最近他在找私人醫(yī)生,但據(jù)他所知,梁見空從來不需要什么私人醫(yī)生。
許輕沒有表態(tài),他也沒再緊逼。
她有點累,她真的不太適合講一句話還要這般反復(fù)斟酌。
既不能被程然拿捏,也不可以被梁見空掌控。
或許,下一秒她就會被他們拆骨入腹,可這一秒,她還是想要賭一把。
她在等待最后一次機會,最后一次,梁見空提議。
這個機會,來得比她預(yù)計得快。
段如碧是她的患者,她很難得會與患者交上朋友,但她喜歡段如碧身上如同向日葵般明艷的味道。她還見過她的男朋友,兩個人一看就是情侶,相互間的磁場太強,讓人無法忽視。
可她的這位男朋友,許輕總覺得眼熟,想了半天才記起來,之前好像見到阿豹跟這人在一起過。
所以,當段如碧請她幫忙的時候,她有些驚訝,又有些了然,這個家世良好的女生要找阿豹,怕是因為她的男朋友。
她假裝猶疑,在段如碧再三請求下,終于約了阿豹。這也是她第一次主動聯(lián)系那邊。她想過,萬一阿豹把這件事就斷在他這里,梁見空不出現(xiàn)怎么辦?所以,當梁見空出現(xiàn)的時候,她稍稍松了口氣。
一個下午的碰面,基本上是段如碧和梁見空在交流。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段如碧所碰到的麻煩,恐怕也不小,許輕不欲多干涉他人私事,整個過程,她盡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直到段如碧離開后,剩下她和梁見空。梁見空先行一步,實際上就在茶樓外頭的車上。
“繼續(xù)喝茶?還是換個地方聊聊?”
車窗落下一半,透過這半截車窗,里頭露出一雙漆黑的眸子,沉靜似海,從容不迫。
許輕很難想像世上有這樣一類人,玩弄他人生命,負罪感全無,如果他就是害死沈月初的人,如果他知曉她的身份,他此刻的笑臉,虛偽得令人作嘔。
“有事嗎?”
她盡量用克制的語氣回復(fù)。
“當然是公事,上車?!绷阂娍胀嚴镱^撇了撇頭。
許輕繞到車的另一側(cè),開門,上車。
她靠著車門,和另一邊保持最大距離,跟他同處一個密閉空間,這里的空氣仿佛都沾上了不潔,她下意識小心地呼吸著,怕不小心吸一大口,嗆著自己。
“程然找過你。”梁見空輕描淡寫的一句,不知暗藏了什么意思。
許輕眉頭一跳,沉聲道:“是?!?
“那么,你要做我的私人醫(yī)生嗎?”
這兩句話的內(nèi)在關(guān)系,梁見空當真是只狐貍,半是威脅,半是挑釁。他的意思就是說,怎么樣,來吧,哪怕你是程然那邊的人又如何,我無所謂,我還是讓你當我的私人醫(yī)生。
許輕知道眼前的是一灘深不見底的沼澤,她也知道,如果沈月初在世,說什么都不會讓她靠近這個沼澤半步。
在他心里,她就該是彈彈琴,一臉淡然地接受眾人贊揚的光環(huán),做一個與世無爭的許公主。
不知為何,在這樣一個時刻,她腦海里竟然響起了肖邦的夜曲。
和他轉(zhuǎn)身離開的那一夜,融為一體。
“我有三個要求?!?
許輕的聲音平靜無波。
阿豹攥緊拳頭,不由為她捏了把汗。他覺得許輕最近是越來越不怕梁見空了,從一開始的避之如蛇蝎,到后來的冷漠,再到現(xiàn)在的對峙。
但也不得不說,梁見空對她倒是相當?shù)陌荨_@種包容很微妙,不是他貼身之人無法輕易察覺。
梁見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說說看。”
“第一,我還是會在醫(yī)院上班,我的正常生活不能因此而打亂?!?
“很難。”
“那算了。”
許輕作勢要下車。
梁見空拉住她的手腕:“等等,你性子什么時候這么急了。”
像是被什么惡心的東西觸到,許輕猛地掙開手腕,往車門的方向靠了靠。
場面一下子很尷尬,梁見空怔了下,眼底的情緒迅速凝結(jié),但他很快不動聲色地收回手,說:“很難,不代表不行,不過,萬一我快要掛了,你好歹要以我為先?!?
阿豹和mark互換了個眼神,這他媽妥協(xié)得太快了。
許輕也不再強求,這一條算大家都認可了:“第二,我在社里要有明明白白的身份和權(quán)力。”
梁見空起了興致:“你想要什么身份,什么權(quán)力。”
“既然你要我做你的私人醫(yī)生,那么,我就應(yīng)該有相應(yīng)的權(quán)力,比如工資,比如行動自由,醫(yī)療上的事,我的話就是準則,除此之外,我在社里的行動不被你手下的人管制、干涉,或者是監(jiān)視?!?
工資,她還真敢開口。
梁見空斟酌片刻:“這樣吧,你工資就按醫(yī)院給你的三倍開。你的行動直接跟阿豹匯報,其他人,你可以不用理會。許醫(yī)生,還滿意嗎?”
“可以?!痹S輕繼續(xù)說,“第三,我不是神醫(yī),萬一你沒被我治好,不能拉我陪葬?!?
“你這個是什么意思?”mark坐不住了,扭過頭問,“萬一你對我們二爺圖謀不軌,我們還不能找你尋仇是吧?”
很難想像,他一個美國人能把中文說得那么溜。
梁見空坦悠悠地說:“mark,怎么能這么說話呢,我們這種人談不上什么職業(yè)道德,但許醫(yī)生的職業(yè)道德是很令人放心的。對吧?!?
坦白說,面對梁見空,許輕第一次對自己的職業(yè)道德產(chǎn)生了懷疑。
但她還是相當克制地回道:“作為一名醫(yī)生,我不希望任何一位患者死在我的手術(shù)臺?!?
“你看,多讓人放心?!绷阂娍招Σ[瞇地拍了拍mark的腦袋,“客氣點,以后你要是傷了,少不了求著許醫(yī)生?!?
mark就像一只護主的大型狼犬,被梁見空這么一拍,乖乖地不吭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