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孟翔是吳敬仁的私生子,這件事在吳家是心照不宣的事,美玉也略有耳聞,只是從來沒見過,沒想到居然在這窮鄉(xiāng)僻壤避難的時候,遇到了此人。
“妹妹,他是……”
李苒最是機敏,他的確沒見過吳孟翔的人,但名字再熟悉不過,若是要細究,他們之間還有殺母之仇。大人吩咐過,知情者一個不留,這吳孟翔斷斷留不得的。只是這眼下需要他這個大夫給美玉瞧病,還有些用處。他在暇玉沒開口之前,道:“病癥耽誤不得,敘舊等把完脈再說罷?!闭f完,提著吳孟翔的衣袖,將他拽到床前。
吳孟翔亦道:“先看病要緊,先看病要緊?!碧鹨滦洳亮瞬令~角急出的冷汗,坐到床前的凳子上,開始給美玉號脈。雖然現(xiàn)在身處的地方偏僻,可不代表著不知京師內(nèi)發(fā)生的大事,他自從離開時京師后,一直密切打聽京師的消息,待聽到鄒公公倒臺了息,他雖然沒再動過回京師的念頭,但這顆心終于能揣進肚子里了,想要他做閹人的太監(jiān)死了,他終于安全了。
而最近京師的動向,口口相傳也到了他耳中。蘇家的一位吳姓少奶奶死于非命,牽連出一樁驚天大案,可現(xiàn)在,躺在床上這位酷似吳暇玉的美人,十有七八便是吳暇玉的堂姐——那位已經(jīng)死去的少奶奶。而吳暇玉身邊的這個男子,就算不是穆錦麟也是錦衣衛(wèi)的人。
自己知道了這驚天秘密,還有活路嗎?
想到好不易拾回來的小命,竟然又要搭進去了,吳孟翔悲從中來,面色愁苦。等他號完脈,開了藥方,吩咐了該注意的事,便拿起藤箱起身要走。
暇玉自剛才一直盤算著解決的辦法,她料定吳孟翔是猜出了美玉姐姐的身份,所以才急著想走,可他走了,帶來的隱患何其多。
“吳大夫,你且留步,不必先急著走。不管之前發(fā)生過什么事,我爹還是想盼著你回去的。我們正好要回南京,不如和我們一起回去吧,在窮鄉(xiāng)僻壤的,埋沒了你?!?
吳孟翔黯然道:“我哪有臉回去……上次和大哥打賭輸了,我逃了……”
李苒面無表情,心說只要吳孟翔出了這個門,他就派人把他處理掉。原本穆大人就要對他斬草除根,這會他自己撞進來,怪不得別人,要怪只怪自己背運罷。
“那是在京師的事,此時吳家舉家在南京,一切重新開始,濟號里正缺人手。你在這孤苦無依的,正好遇到了,便一起走吧?!?
吳孟翔偷瞄了一眼李苒,見他看自己的眼神冷如寒冰,不禁打了一個激靈。他有預感,如果他離開這間屋子,就是死路一條。好在看樣子吳暇玉是想保他一命的,他想活,只能抱緊吳暇玉這棵大樹。
沒有拒絕的理由,也不能拒絕:“……我……我真的可以去南京嗎?”
“你放心,你回南京之后的事,我都替辦妥。就算吳家的人不收留你,我也拿銀子給你另開一間藥鋪或者濟號,讓你自己做掌柜的?!?
這一切都是為了封口。她當然知道讓吳孟翔活著的危險,可是因為他背運的撞進來給美玉治病,就要防患于未然的殺他滅口,她做不出來。
吳孟翔聽了,既高興又擔憂,高興的是這筆封口費的昂貴,擔憂的是他的腦袋拎在吳暇玉的手里,隨時不保。
李苒低垂眼眸,一直默不作聲的在一旁抱肩站著。等吳暇玉和他這個私生子哥哥說完話,他朝她使用了一個眼色,那意思是借一步說話。
暇玉便隨著李苒的腳步來到屋外,不等李苒開口,她就先道:“這人不能殺,其一他到底是我爹的兒子,其二他救了美玉姐姐,其三他自己也不是誠心來找麻煩的。”
李苒道:“那您想過沒有,他這個人是個能保住秘密的人嗎?據(jù)我所知,他的膽子好像不大,遇事就會逃。太平時日,他或許能守口如瓶,但如果稍微遇到盤問,他就會把知道的都說出來?!?
暇玉也為難了,她還真的沒辦法保證吳孟翔可以一輩子不把這件事吐出來:“……不管怎么說,想讓他活著吧,畢竟這一路上,我姐姐真需要一個大夫照顧。至于以后,到了南京再說?!?
李苒心中不快,到了南京后,他就要返程。頂多留下幾個人暗中保護穆夫人。她想袒護著吳孟翔,他還真不敢妄自處置。穆大人把她當心尖疼愛,惹惱了她,她吹吹枕頭風,自己便不好過了。他心中嘆道,只有等回到京師,向穆大人親自請示再說罷。
“是,一切聽夫人調(diào)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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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南京已經(jīng)三天了。她還記得初到南京時,見這里雖不是實質(zhì)上的都城了,但仍舊車輛如龍,人聲鼎沸,店鋪民居裝飾比京師更有幾分精致的雕琢,既有都城的繁華又有普通百姓的安逸。她到了吳家在南京的新宅,因為事前派人來告知穆錦麟沒有來,于是只有大哥和大嫂在門口迎她,父母則在上房等她。
一家子人見了面,自是少不了掉些眼淚的。尤其是談及死去的美玉,無不唏噓悲痛。
暇玉順著他們的話,將蘇家的人罵了個狗血淋頭,并說穆錦麟一定會把這一家子狠狠懲罰,給美玉姐姐報仇。她沒辦法現(xiàn)在就把美玉活著的消息告訴她的親生父母,只能看著二叔二嬸掉眼淚,心中說不出的難受。
此時,她不由得佩服起錦麟來,她只隱瞞了一個消息,就于心不安,他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揣著宮廷秘聞和權(quán)貴秘密,過日子的呢?
吳家原本在南北二京都有藥鋪醫(yī)館,所以此次搬遷到南京,并非從頭開始,只能算是將經(jīng)營的重點轉(zhuǎn)移到南京而已。
南京作為原本的都城,有一套和京師完全相同的朝廷設(shè)置,六部都察院應(yīng)有盡有。不同的是,南京的中央官員無事可做,掛著官職領(lǐng)著俸祿,混吃等死。在不能用官職撈油水的情況下,為了撈錢,把目光放在商人身上,吃拿卡要形同土匪。但吳家因有一門了不起的婚事,京師有一位惹不起的女婿,所以雁過拔毛的各路衙門,對吳家不敢動一指頭,短短的時間內(nèi),生意是越做越大了。
可是生意做的再大,也比不過在京師給皇上把脈來的有榮耀。吳澄玉在南京的太醫(yī)院掛著御醫(yī)職,卻無事可做?;噬显诰熤?,而且年紀還輕,等到他有了太子,再讓太子來守南京,讓太醫(yī)院的大夫們伺候著,估計有的等了。
所以,這一次暇玉回娘家,吳敬仁拐彎抹角的表示,看能不能使些銀子,把吳澄玉弄回京師的太醫(yī)院去。暇玉表示當然沒問題,只是現(xiàn)在不行,錦麟忙著呢,需要等個一兩年。
暇玉因車馬勞頓的疲憊疏解了許多,這一日早上起來,見外面天空湛藍如洗,心情亦如擦拭過的明鏡一般的亮堂。今日李苒要走,吳家準備了豐盛的酒席招待他,結(jié)果李苒以行路不能飲酒為名,拒絕了。他走的干脆,時辰到了,與吳暇玉辭別,便帶著人手走了。
等人走了,暇玉才徹底舒了一口氣,將老爹拽到一旁,將這幾日一直隱瞞的吳孟翔的事講了出來。吳敬仁沒想到失蹤的兒子,居然能失而復得,竟激動的頻頻哽咽。暇玉則道:“這件事,你知我知,千萬不能讓我娘知道。而且他開藥鋪的銀兩,我來出。您不許從家中拿銀子接濟他,免得讓娘和大哥發(fā)現(xiàn)再生事端。倘若他是那么塊材料,三五年后,也能有點身家,到時候不至于為了奪利,攪合進咱家內(nèi)部,給大家添堵!”
吳敬仁有些奇怪:“為什么他開藥鋪的錢,你來出?”
“不是跟您說了么,我在路上染了病,是他救了我。他現(xiàn)在在柴薪胡同一小院住著,你若是想去見,就偷偷去瞧上一眼。不想見的話,便算了?!?
吳敬仁歡喜連連,搓著手掌道:“……那,那我就抽空去看看吧。”
“……”真是倒霉,美玉姐的事,沒料理完,又蹦出來吳孟翔添亂。不取他性命,只能暫時用錢養(yǎng)在身邊,慢慢再做打算。她現(xiàn)在只希望日子快些過去,最好一眨眼就過個一兩年,讓大家彼此把事情都淡忘了才好。
將吳孟翔接回來,她覺得對不起母親和大哥,只能反復叮嚀讓老爹,讓他不要泄露半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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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美玉被錦衣衛(wèi)的人安置在城內(nèi)一個不起眼的小院內(nèi)派人照料,照料她的人是南京錦衣衛(wèi)本地的探子,表面上看是尋常夫婦,與周圍鄰居亦和睦,誰都不知道其實屋里藏了個大活人。暇玉是指揮使夫人,就算回了娘家,不知道暗中有多少雙眼睛看著她,到了南京后,不敢去見美玉姐姐,就怕露馬腳。但好歹心中知道她人平安無事的和自己在一個城市內(nèi)平安無事的活著,這比什么都強。
她一邊揣著吳美玉未死的消息,一邊瞞著吳孟翔進入南京的情況,這心里每日七上八下的就怕穿幫。每日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活著,別提心里多累了。可天不遂人愿,怕什么來什么。
轉(zhuǎn)眼到了年關(guān),家家戶戶都忙著過年,雖今年發(fā)生了美玉不幸身亡的事,但一大家族的人總不能因為二房閨女的事,影響過年心情。況且除了二房夫婦外,旁的人很少看到這個一直病歪歪的小姐,知道她死了,傷心歸傷心,可其他人的日子也得正常過。
這日,暇玉借口去廟里進香,一大早就出了門??伤睦锶ナ侨ミM香,等上了馬車行了一段路程,就讓車夫掉轉(zhuǎn)方向去吳美玉住的地方。
躲躲閃閃的趁人不備進入小院,暇玉一顆提著心才算放下。一進屋,就見美玉坐在床上剪紙花,看到暇玉來了,喜的把剪子一扔,就要穿鞋迎她。暇玉忙道:“你坐著,快別動。”
這時在廚房忙活的嬤嬤走進來,端著一個盛滿瓜子和糖果的盤子,擱到暇玉面前,笑道:“昨天聽老頭子說,夫人今天要開,這門吶,就沒關(guān),一直給您留著呢。”暇玉一瞧,這位不就是美玉病時,給她去請大夫的那個老嬤嬤嗎?原來他們是南京人氏,老嬤嬤自報丈夫姓鄭,暇玉便叫她鄭媽媽。
這時美玉溫笑道:“二老對外稱我是他們送進宮內(nèi)做宮女的孫女,年歲大了,被放出宮了。歸家途中病倒了,叫人捎信回來去接。他們前段日子不在家就是去接我了?!?
這算是美玉的新身份?不能掉以輕心,暫時遮掩一下可以,至于以后如何還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