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事激烈的時候，仿佛每一天過得都很慢?？梢坏┖推较聛?，人還沒來得及細(xì)細(xì)品味，日子一不留神就過去了。張方走了。冀州兵也大部撤回。不走不行，春耕在即，都是家里的壯勞力，缺了他們，今年河北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定然大受影響。跟著冀州兵撤退的還有不少洛陽百姓，滿臉麻木，唉聲嘆氣。但沒辦法，誰讓他們的丈夫、兄弟、兒子戰(zhàn)前就倒戈了呢？總計兩萬中軍將士投降鄴城，這會還剩萬余，成都王有命，將這萬把人盡數(shù)拉回鄴城。家屬情愿跟隨者，發(fā)給資糧。洛陽城內(nèi)原屬司馬乂的近三萬中軍將士也分裂了。雖然司馬乂死于張方之手，但死得如此之慘，讓人非常憤怒。京中隱隱有謠傳出，提及東海王司馬越勾連張方，借刀殺人。不少禁軍將士十分失望，甚至是惱怒，干脆投了司馬穎。司馬穎任命奮武將軍石超留守洛陽，整編投過來的八九千禁軍將士，連同四萬冀州兵，共約五萬人，分屯洛陽十二座城門內(nèi)外，替他看著這座城市。司馬越收攏了剩下的兩萬中軍。戰(zhàn)前征發(fā)的司州世兵、諸縣丁男盡數(shù)罷遣，他們也要回家忙農(nóng)活。二、三月份的時候，司馬穎上表請廢皇后羊獻(xiàn)容，幽禁于金墉城；廢皇太子司馬覃（司馬遐之子、司馬炎之孫）為清河王，天子一一應(yīng)允。揚(yáng)州、徐州的流民軍被平定了。石冰、封云皆死，部眾潰滅。立下最大功勞的陳敏出任廣陵相（廣陵國已除，其實是太守），帶著部曲私兵參與平叛，出力甚多的周玘（義興周氏）、賀循（山陰賀氏）沒有得到任何賞賜，解散部曲后各回各家。石冰、封云都可以算是張昌流民軍衍生出來的派系。至于張昌本人，被劉弘、陶侃連敗，主力被殲滅，本人四處逃竄，惶惶不可終日。至此，整個大晉天下，除了還在激戰(zhàn)的蜀中外，沒有任何一路流民帥能成事，全數(shù)被剿滅。這間破房子，遠(yuǎn)沒到一踹就倒的時候。三月初一，東陽門外鼓樂齊鳴，儀仗如林。作為此次戰(zhàn)爭最大的勝利者，成都王司馬穎帶著大批隨從，親臨洛陽。司馬越及百官出城數(shù)里相迎，然后直入皇宮。風(fēng)云，又一次被攪動了起來。……“快！快！披掛整齊，全軍出動！”已經(jīng)是第三天了，在城內(nèi)有住宅的糜晃一大早就來到軍營，著急忙慌道。何倫、王秉、邵勛三人悉數(shù)到場，不解地看著他?！安皇谴蛘??！泵踊螌擂蔚卣f了句，然后又道：“天子于芒山腳下置宴，大饗洛陽軍民?！薄芭率谴箴嫼颖北堪伞！焙蝹惒恍嫉仄擦似沧?。這廝，似乎對天子也不怎么尊敬?！敖姵鰟訂幔俊蓖醣鼏柕??！澳钱?dāng)然了，他們才是主力?！泵踊握f道?！俺啥纪踹@是來耀武揚(yáng)威的啊。”邵勛說道：“聽聞河間王司馬颙上表，請以成都王為皇太弟、都督中外諸軍事，天子詔允。他這是志得意滿了，想要大家看看他的威風(fēng)。”“小郎君說得沒錯?！泵踊慰嘈α艘幌?，道：“三月三曰，士民并出江渚池沼間，為流杯曲水之飲，所以地點就設(shè)在七里河，故金谷園附近。天子宮人、文武百官、內(nèi)外命婦、禁軍將士都要親至，甚至就連洛陽士民愿意去的，亦可參會?！薄八抉R穎豎子，就這么想給司空一個難堪？”何倫臉色有點難看?！皠e想那么多了，速速整隊。”糜晃下令道?！爸Z?！敝T將紛紛應(yīng)命?！澳銕Ы虒?dǎo)隊護(hù)送王妃，她萬萬不能出事?！泵踊卫∩蹌?，低聲說道。“諾。”高臺昨天就搭建了起來。司馬穎在諸多將官的簇?fù)硐拢歉咄h(yuǎn)。洛陽，天下之中。漢魏以來便是都城，國朝亦都于此地，是司馬穎朝思暮想的地方。他知道自己還需忍耐，時機(jī)還沒成熟?，F(xiàn)在來洛陽，下場就是司馬倫、司馬冏、司馬乂，他沒那么傻。但他也知道，只要再除掉兩三個宗王，打贏幾場戰(zhàn)爭，他就將成為最后的勝利者，毫無風(fēng)險地入主洛陽，登基稱帝?！斑诉诉恕惫穆曊鸲@。從天空俯瞰而下，可見一個又一個黑壓壓的方塊在地面上緩緩蠕動著，那是聚集在洛陽的數(shù)萬將士。玉帶似的七里河兩岸，還有零零散散的大片人影，那是洛陽公卿、官員、士女。中間華蓋最著處，威嚴(yán)壯麗，華貴已極，那是天子行在。整個天下最具權(quán)勢、最有影響力的人，泰半聚集于此。“嗚嗚嗚……”角聲喚醒了大地。馬蹄聲漸漸密集了起來，間或夾雜著箭矢破空聲以及囂張的大笑聲。武夫聚集之所，又怎么可能少得了這些爭斗場面？“哈哈，獵物放出來了，兒郎們正在爭搶?！彼抉R穎大笑道：“叔父，不如下去試試手氣？”說完，他也不管司馬越同不同意，徑直叫人拿來角弓，牽上馬匹，就準(zhǔn)備馳馬射獵。司馬越臉色不是很好看，與司馬穎不同，他本就不擅此道，屆時被人比了下去，少不得一頓嘲笑。正待推托之時，司馬穎卻一瞪眼，不給他拒絕的機(jī)會，拉著他的手就下了高臺。司馬越無奈，只能讓人拿來角弓，翻身上馬，往場中而去。其余宗王、官員、將佐沒有動，繼續(xù)留在高臺之上。兩王較勁，關(guān)他們什么事？如茵的草地之上，很快響起了新一波馬蹄聲。司馬穎確實是練過的。或許在武夫們眼里，他的馳射之術(shù)不過爾爾，但這不是有比較對象么？士兵們放了不少鹿、兔、狐之類的野獸，司馬穎策馬奔馳，連發(fā)三箭，很快就射中了一只灰不溜秋的野兔?！盎侍芡?！”“皇太弟威武！”緊隨在他身邊的騎士們紛紛鼓噪，大聲歡呼。司馬越的臉色愈發(fā)難看。他連發(fā)好幾箭，全部落空，什么獵物都沒得到。而且，策馬奔跑了這么一會，就感到氣喘吁吁，進(jìn)而血氣上涌，頭也有點發(fā)暈，不得不停了下來。司馬穎扭頭看了他一眼，愈發(fā)得意。眼前又出現(xiàn)一只野兔，驚慌失措之下，左沖右突，走著“之”字形路線。司馬穎長笑一聲，策馬直追。所過之處，時不時引發(fā)一陣驚呼，那是差點被撞的官員家眷、洛陽士民?！肮?，痛快！”看到那些端莊嫻雅的士女們?nèi)缡荏@的狐兔般四散而逃時，司馬穎就感到無比的快意，就像他在府中撲捉姬妾們一樣快活。野兔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司馬穎掣起角弓，仔細(xì)觀瞄。“嗖！”箭矢快如閃電，直追而去。清晰可聞的嘆息聲此起彼伏，沒中！司馬穎怒火攻心，前方有數(shù)十道人影，他也不減馬速，似乎就想這么直直撞過去，以泄心頭之火?！皞}啷！”清脆的刀出鞘聲響起。司馬穎一驚，下意識勒住馬匹。馬兒痛苦地嘶鳴著，前蹄高高舉起，原地轉(zhuǎn)了兩圈后，終于停了下來。司馬穎回首望去，卻見一金甲將校手撫刀柄，冷冷看著他。將校側(cè)后方停著輛馬車，一雍容華貴的婦人正臉色煞白地看著奔馬而至的司馬穎。司馬穎的隨從們陸續(xù)趕至，見到有人竟然向皇太弟拔刀，紛紛掣出弓刀，破口大罵?！昂觅\子，竟敢向太弟拔刀！”“皇太弟當(dāng)前，還不跪下，聽候發(fā)落？”“沖撞了皇太弟，當(dāng)夷三族?！鄙蹌酌鏌o表情地看著他們。到底誰沖撞了誰啊，可真是會顛倒黑白。裴妃緩步上前，柔荑按在邵勛手背上，將刀緩緩?fù)迫肭手?，然后行了一禮，道：“皇太弟有禮了?！薄霸瓉硎鞘迥?。”司馬穎定睛一看，這美婦人不就是司馬越之妻裴氏么？以前見過幾次，這會再一看，似乎又添幾分風(fēng)韻，讓人心里癢癢的。一陣馬蹄聲響起，宦人孟玖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他先用陰冷的目光看了一眼邵勛，然后附到司馬穎耳邊，輕聲說了幾句。司馬穎一聽，頓時來了興趣。只見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了邵勛許久，拿手摩挲著下巴，笑道：“原來就是你殺了孟超啊。老實說，孟超還行，不是無能之輩。你既能殺他，應(yīng)有幾分本事。哦，聽聞殿中擒拿司馬乂，也是你動的手。嘖嘖，今日為何不下來射獵？”“職責(zé)在身，不敢擅離?！鄙蹌壮谅暬氐馈Ｅ徨乱庾R捋了捋垂到耳邊的秀發(fā)，目光垂向地面?！艾F(xiàn)在你去打只獵物回來，孤就赦你沖撞之罪，如何？”司馬穎饒有興致地看著邵勛，說道。邵勛看向裴妃。裴妃微微頷首。邵勛又看向陳有根，陳有根會意，牽了一匹馬過來，隨即為難道：“司馬，未帶角弓……”邵勛一愣。司馬穎神情不變，繼續(xù)看著他?！鞍盐业墓萌??！彼抉R穎身后一錦袍老者拿出角弓，大聲說道。孟玖瞪了他一眼。此人神色間頓生陰霾，與孟玖對視片刻后，扭過頭去，不再說話了。司馬穎輕笑兩聲。他身后的騎士亦冷笑連連。裴妃滿臉憂色，緊咬著嘴唇，正待上前說話，卻見邵勛翻身上馬，道：“打獵何須用弓？拿槊來！”陳有根不明其意，但還是一揮手，兩名教導(dǎo)隊士卒一前一后，將一桿馬槊抬了過來。邵勛將槊握于手中，掂了掂后，道：“太弟稍待?！闭f罷，奔馬而出。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