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已經(jīng)南下了，重災(zāi)區(qū)是洛陽。原因很簡單，他們成功在孟津一帶架設(shè)了浮橋，大隊人馬順利通過。但在濮陽、滎陽一帶，架橋行動以失敗而告終。八月初七，邵勛一邊在田里割粟，一邊聽取弟弟邵璠的匯報。正所謂舉賢不避親，三弟邵璠好歹也是太學(xué)學(xué)歷（掛名）。經(jīng)過數(shù)年時間學(xué)習(xí)，能寫出“文筆非常樸實”、“語意基本通順”的文章，懂常見的公文格式，加之做事很細，心思敏感，耐心很足，于是給他整了個刺奸都督的幕職。刺奸都督并非字面意義上的以刺探、抓奸細為主要工作。這確實是其工作內(nèi)容，但只是一部分。刺奸都督還要負責司法工作，類似唐代節(jié)度使幕府中的“法直官”一職——軍士不滿將校，直接告到幕府法直官那里，請求主持公道。不過，今天邵璠匯報的倒是正兒八經(jīng)的有關(guān)奸細的內(nèi)容。表兄劉芳恭敬立在一旁。他是刺奸都督帳下左執(zhí)法令史，手下有百來人，基本都是從禹山塢挑選的堡丁精壯。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禹山塢的堡丁們沒想到也有當兵吃糧的一天。劉芳帶人北上濮陽，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抓獲了兩名匈奴斥候，審問之后，整理成文，報了上來——以前這些工作，都是軍中斥候、游騎做的，現(xiàn)在開府了，一切正規(guī)化，刺奸都督開始接手這部分工作。刺奸都督大約相當于七品官。理論上來說，所有幕職都不是正式官職，無品級，就像唐代節(jié)度使幕府的幕職一律視為臨時差遣一樣——純理論而，節(jié)度使都是臨時差遣。但開府久了之后，各個幕職都有了約定俗成的品級，畢竟要發(fā)俸祿嘛，總得有個標準。刺奸都督年收糧360斛、絹50匹、綿30斤、職田4頃、力役數(shù)人，這就是第七品官的標準。帳下有左右執(zhí)法令史各一員，第九品。另有無品級舍人若干、軍士二百余?！翱接嵵螅\騎交代石超率軍北上常山，抵御王浚。石勒揚兵河上，意圖南進。他們皆奉石勒之令，渡河南下刺探軍情，看看哪里守備空虛，可搭建浮橋?！鄙郗[說道。邵勛將割完的粟攏了攏，然后堆在地上，道：“王浚南下了？”“冀州去年被奪了三個郡，王浚又氣又急，揮兵南下。石超乃偽冀州刺史，自鄴城北上御敵去了。就只審到這么多?！鄙蹌c了點頭，然后看向弟弟，笑道：“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話，感覺如何？”邵璠面現(xiàn)赧然，低下了頭去。昨天陳有根向邵勛抱怨，說邵璠總喜歡坐在角落里，也不說話。傍晚金烏西垂之時，他就像躲在陰影中一樣，偏偏還時不時偷看他們，讓人毛骨悚然。邵勛聽完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他這個弟弟，寧可在馬廄里和動物說話，也很少和外人聊天。結(jié)婚后好了一點，但也僅限于比較熟的人，關(guān)系一般的人他是不怎么搭理的——弟婦曹氏，還是曹馥介紹的，算是他的從曾孫女，來自洛陽?！艾F(xiàn)在黃河水勢漫漲，滎陽、濮陽段幾個方便渡河的渡口都被占住了，石勒想過河，要么換地方，自高平、濟北過河，或者干脆去河南，不然就慢慢等吧?！鄙蹌渍f道?！袄顓④姲涯軒ё叩鸟R都帶過去了。”邵璠又提醒道。“此事我知?！鄙蹌讛[了擺手，道：“其實也沒多少馬了，唉。”千里奔襲爽是爽，損耗也不小。半路上的時候，邵勛曾看到失蹄的老馬躺在地上，目露淚珠。征來的馬驢騾已經(jīng)還回去了，目前他手頭總共只有六千多匹馬，其中真正“年輕”的不過兩千余匹罷了。李重被邵勛委任方面重任，總督濮陽段河防。他沒有要求別的，只求把義從軍步騎四千余人交給他，另把寄養(yǎng)在滎陽、陳留的廣成澤老馬悉數(shù)調(diào)撥過去。邵勛同意了，給了他兩千余匹老馬，供義從軍步卒騎乘，增強機動性。有兩萬蹲坑部隊分駐四大渡口，李重再帶著四千多高機動性的部隊四處增援，搞得石勒也很崩潰。派小股人馬渡河吧，攻不破霸占著渡口的營壘。發(fā)狠心，多搜羅一批渡船，多渡一些過河，結(jié)果又被渡口守軍和增援部隊里應(yīng)外合。直接從北岸造浮橋的話，又很容易被破壞。在渡口爭奪的時候，你還沒法投入太多兵力，展不開。搞到現(xiàn)在，大胡是沒法自文石津、白馬津、濮陽津、靈津四地直接渡河了，必須繞路上游或下游。當然，四大渡口也是有一些小渡口的，如果掉以輕心，很可能被人偷偷造好浮橋。這個就只能讓各縣派人沿河巡視了，一有發(fā)現(xiàn)，立刻報來，李重立刻率義從軍過去堵截。最新總共動員接近四萬人，就為了防濮陽段黃河，代價大是大，但效果也是真的好。以前那種完全不設(shè)防，任由河北騎兵大舉南下的扯淡情形，絕不能再發(fā)生了。濮陽隔壁的滎陽段，邵勛委任給太守裴純。他在虎牢關(guān)證明過自己，邵勛用人不疑，連帶著已經(jīng)歸屬他名下的許昌鎮(zhèn)兵萬余人——分駐管城、新鄭等地——也暫歸裴純指揮。現(xiàn)在地盤大了，他不再可能親自打每一場仗。之前讓金正帶銀槍軍押運漕船進京，就是鍛煉他的能力。本月還有一次漕船押運任務(wù)，他打算交給王雀兒。入冬之前可能會有最后一次押運，他會交給陸黑狗或洛陽二期的張大牛。事事親為，只會累死，最后左支右絀，難以為繼。戰(zhàn)爭不是一個人的事情，比拼的是集體的力量?！袄^續(xù)查探奸細，不光是匈奴，也包括洛陽的?！鄙蹌椎吐曊f道：“荊州方向，也要派人盯著?！薄澳且o我增加人手?！鄙郗[說道?！敖o你加?！鄙蹌卓粗榈亟瘘S的粟米，道：“今年終于能緩一緩了，你要加多少人，報給裴長史?！薄昂??！鄙郗[放心了。見兄長不再問話，便帶著劉芳離開。邵勛將鐮刀遞給蔡承，然后彎下腰，拿長草把割倒在地的粟捆扎起來。他的動作非常熟練，仿佛做過無數(shù)次農(nóng)活一樣，讓百姓們非常佩服。捆扎好的粟被堆到了車上，陸陸續(xù)續(xù)拉走?！懊鞴?。”參軍庾亮正在道旁等著，見邵勛過來了，連忙行禮。庾亮是參軍，但分管倉曹、戶曹、賊曹三塊，不參與具體的戰(zhàn)役實施、戰(zhàn)術(shù)策劃。諸曹各有令史，倉曹“主倉谷事”，主要管存糧。戶曹掌民戶、農(nóng)桑、祭祀。賊曹掌捕盜賊。說白了，庾亮這個參軍負責的是軍事后勤這一塊。而從開府將軍佐吏設(shè)置來看，其實是大量侵奪刺史權(quán)力的。如果刺史不加個將軍號，或者不持節(jié)的話，很容易淪為都督的附庸。畢竟都督可是持節(jié)的，可以名正順殺官員。邵勛是持節(jié)都督，戰(zhàn)時可殺兩千石以下官員。以如今的情形來看，一年中差不多有一半時間是戰(zhàn)時，甚至大部分時間都是戰(zhàn)時，他殺起官員來合理合法。盧志是單車刺史，沒法和邵勛對抗，更何況人家也沒這個心思，辦事一直盡心盡力——手下一堆河北人、蜀人，你真要和豫州本地軍頭作對？“何事？”邵勛問道?！捌头闄n籍，發(fā)現(xiàn)豫州諸倉年久失修，需得撥付錢糧修繕?！扁琢琳f道?！皼]錢?！鄙蹌渍f道：“先修幾個重要的吧?！薄靶拗魏翁庅￠w？”庾亮問道。“盡量修復(fù)沿河舊倉。”邵勛說道：“你收拾收拾行李，帶上你的人，隨我南下走一趟?！薄昂??！扁琢亮⒖虘?yīng)道，說完又問了句：“南下何地？”“伱家，鄢陵！”邵勛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說道?！懊鞴?，迎娶之前實不宜和舍妹相見?！扁琢羾肃榈??！跋胧裁茨?，元規(guī)？”邵勛哈哈大笑，道：“隨我沿洧水、睢陽渠走一遭，屆時可能要見些人?！薄澳窍热ホ沉赀€是陳縣？”“也罷，先去陳縣吧?！鄙蹌渍f道：“人差不多也來齊了?！薄靶倥舷侣尻枺筒还芰?？”“匈奴年年南下，能怎樣？”邵勛不滿道：“速去準備?！薄爸Z?！扁琢链颐﹄x開。庾亮離開后，邵勛又喊來蔡承，道：“你把來客都帶到扶溝，我明日便出發(fā)前去匯合。”最新地址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