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瓜葛,又何來的討厭,你說對不對?”
是懷疑?還是玩笑?荊鴻本就心神不寧,這下更是倉皇,他看著他,手腳一片冰涼。
幸而夏淵沒有再追問下去,站起來道:“我頭還有點暈,你煮碗糖水給我喝吧?!?
荊鴻下意識地跟這他往膳房走:“糖水不解酒的?!?
夏淵:“我就是想喝,喝了它我就覺得腦中清醒,很多平日里想不明白的事,就都能想明白了。它絕對是我的良藥,還是香甜的良藥?!?
宴席將近尾聲,膳房那邊已然清閑下來,大部分人都去席上幫忙了,只留了個燒火丫頭在這里。荊鴻驀地一陣緊張:“殿下,這里守備松懈,還是不要久留的好?!?
夏淵整個身子貼靠在他后背,下巴擱在他肩上,不勝嬌弱地說:“怎么了,皇宮內(nèi)院,歌舞升平,能有什么危險,要我說,還是這里清凈自在?!彼f著話,嘴唇有意無意地磨著荊鴻的耳后根,“我要喝糖水……”
荊鴻想扶他站好,卻被他下一句話驚到。
“我要喝加了你的血的糖水。”
荊鴻的臉色瞬間煞白:“你……知道?”
夏淵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尖銳的虎牙在皮膚上留下一個深深的印記:“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你用你的血養(yǎng)我,我該報答你,不是嗎?”
荊鴻怔忡半晌,抖著聲音道:“殿下,你既已察覺,又何必裝作一無所知,你既是信我,又何必處處試探我,你既然想起……”
“想起……什么?”
荊鴻啞了聲音,轉(zhuǎn)過身面對他,冰冷的指尖顫抖著靠近他的臉,撫摸過他的額頭、眉梢、鼻梁……
夏淵緊緊盯著他的眼睛,帶著一絲期待和忍無可忍的迷惑,像是要看破他的靈魂。
荊鴻忽而笑了,那是種釋然的笑意:“臣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二殿下和三殿下雙雙封王,殿下有些迫不及待了是嗎?你不想借瑜兒來坐穩(wěn)太子之位,你想去的,從來都是更高更廣闊的地方。中原突圍,拓疆而獵——這是你在《卻四國》中寫到的。殿下,你的野心,跟那人很像呢。”
“誰?”
“一個跟你一樣,胸懷天下的人?!?
手掌滑到夏淵的后頸,荊鴻發(fā)現(xiàn),不過一年時間,他竟需要仰視這個人了。他輕輕攬下夏淵的頭,像是要擁抱。夏淵沒有反抗,這是荊鴻第一次回應他。
荊鴻摩挲著他的頸子,學著他剛剛所做的,在皮膚上咬下一口,見血的一口。
夏淵將一聲低吼壓在喉間,似痛苦又似享受。他咽了口口水,喉結(jié)滾動,只覺得身上越發(fā)燥熱,他埋下頭,欲求不滿地蹭著荊鴻:“呵呵,我想什么你都知道,可是你在想什么呢?你說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呢?”
荊鴻沒有回答。淡淡的血腥味飄散開來,荊鴻松口,夏淵覺得后頸有些癢,本能地要去抓撓,被荊鴻攔了下來:“對不起,我來吧。”
荊鴻替他抹去滲出的血珠,還有其中已然縮成米粒大小的癡魘蟲。終于,他可以把那些都還給他了,在不給他造成任何傷害的情況下,還他一個清明的人生。
“殿下,今后您不必再喝臣的糖水了,你的噩夢,結(jié)束了。”
恍惚間,夏淵覺得腦中模糊一片,眼前的人也成了一團模糊的影子,不知是不是因為遲來的酒勁,他覺得非常困倦,想好好睡一覺:“荊鴻,我好像……真醉了?!?
荊鴻輕聲安撫:“嗯,我們先回宴席,向陛下知會一聲,臣就帶殿下回房休息?!?
然而兩人出了膳房,腳步猛地頓住。
先前在外間留守的燒火丫頭倒在地上,一灘血泊在月光下泛起濃稠而黑亮的色澤。
夏淵原本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此刻強打起精神,目光在膳房附近的黑暗中掃視一圈,露出了戒備的神色。
荊鴻不祥的預感還是應驗了。
夏淵調(diào)整氣息,壓低聲音道:“真是挑的好時機好地方,他們怎么進來的?!?
荊鴻沉吟:“他們有內(nèi)應?!?
夏淵這時候還有心情開玩笑:“不會是你吧?”
荊鴻懶得辯解:“殿下小心了,他們來了五個人,都是高手,而且結(jié)了陣。”
夏淵冷哼:“結(jié)陣?什么陣?”
話音未落,暗處身影閃過,竟是從他們側(cè)面直切而來。
夏淵推開荊鴻,抽出腰間短刃,便要與對方交手。他雖說有些昏沉,動作卻不算慢,可刀刃劃過之處,只破開了黑暗,那個人影早已消失。
風聲從身后響起。
夏淵倏然回轉(zhuǎn),鐺地一聲架住了對方的攻擊。可是只這一下,那人又突然退走。
對方的武器是雙鉤,不是中原常見的兵刃。夏淵近一年來勤奮習武,有澄明訣和燭天內(nèi)修外和,要與這些人周旋至侍衛(wèi)趕來應當不成問題,只是他畢竟對敵經(jīng)驗太少,對方的陣勢又詭譎迷離,能不能全身而退,他心里也沒底。
更何況,還有個不會武的荊鴻和他一起圍困在這里。
對方對荊鴻不感興趣,只盯著夏淵一個人殺,荊鴻鳴哨,那是神威隊的召集信號,奈何先前夏淵執(zhí)意與他獨處,想來顧天正要趕來尚需一段時間。
那五人聽見哨響,知道不能再拖,陣勢一下展開,五道人影錯綜交匯,快而不亂,招招直取夏淵面門。
夏淵此時已有些氣力不繼,荊鴻縱然心急如焚,面上仍是鎮(zhèn)定,他仔細觀察了那五人的走位和出招時機,心中漸漸有了計較。
元殊陣。
會把這個平原戰(zhàn)陣用到暗殺上的人,這世上能有幾個呢。
荊鴻閉了閉眼,不疾不徐地開口道:“殿下,東七步,擊破?!?
夏淵幾乎是本能地照他說的做,對荊鴻的話,他的第一反應都是深信不疑。果然,他一劍過去,暗影里傳來一聲悶哼,刺中了。
“中心斜上四步,西兩步,擊破。”
再次命中。
夏淵忽然覺得自己多了一雙眼睛,在他看不清的地方,這雙眼睛會告訴他該怎么做,分毫不會錯。
對方顯然沒有料到這個看起來百無一用的人竟能看穿他們的陣勢,兩人負傷,他們一下子亂了陣腳。
“身后十步,上挑,三位空缺……破陣?!?
第三人亦被挑了下來,荊鴻稍稍松了口氣。他知道,夏淵堅持不了多久了,但至少陣勢已破,他們不會再吃太大的虧。
可他沒想到的是,這幾個人不退反進,明明已有三人負傷,卻是用身體做擋,不惜代價也要為同伴爭取殺招,端的是不要命的打法。
夏淵幾近力竭,削了一人脖頸之后,仗劍拄地,喘著氣沖荊鴻喊道:“快走!”
荊鴻怔了下,一時間,胸腔如浸在那一口青杏中,酸澀又微暖。
待夏淵想起一切,興許明日便要殺了自己,只不過,現(xiàn)在這一句聲嘶力竭的回護,對他而,已然足夠。
荊鴻笑道:“殿下為何讓臣逃?哪里就到山窮水盡的時候了?”
他向著夏淵走去,與他一同站在那四人的圍攻之中。
與他相對的一名暗殺者瞬時而動,迅速向兩人攻去,卻在距離他們?nèi)街b處戛然而止——不能前進了,一步也動不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似乎看到那個文士眼中閃過一道寒光。
夏淵趁此機會,提氣揮劍,眼看就要一箭穿心,那人突然驚醒,全力后退,夏淵的劍尖緊追不放,那人十分機敏,將手中雙鉤向著荊鴻擲去,并且對同伴說了一句:“撤!”
不能無功而返,殺一個也是好的!
然而他的同伴們終究晚了一步,一個已經(jīng)被趕到的蕭廉殺了,另外三個負傷的見逃脫無望,以血肉之軀護住那名頭領逃脫,而后自盡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