輔學(xué)大人被關(guān)在院里大半個月,太子殿下總算給他解了禁。(起筆屋)旁人都當(dāng)太子是體恤他救主之恩,讓他安心靜養(yǎng),卻不知這兩人經(jīng)歷了怎樣的決裂與復(fù)合。
待事情平息,最高興的要數(shù)皇長孫的奶娘,皇長孫又恢復(fù)了之前的幸福生活——除了喝奶,其它事情都由荊鴻包辦,再也不用擔(dān)心他哭鬧不止。
荊鴻走出院門,看見紅楠從太子的房里捧了件衣服出來,那衣服他看著眼熟,正是那天遇襲時自己身上所穿,上面還殘留著斑斑血跡,將原本淡青色的面料染成了絳紫。他見紅楠面色為難,上前問道:“這是要做什么?”
紅楠嘆了口氣,抖開衣服給他看:“輔學(xué)大人,殿下先前一直留著這件外袍不讓洗,方才囑咐奴婢拿下去縫補(bǔ)熏蒸,說弄得干凈些,可又說染了血的那塊不讓剪……殿下這心思,奴婢實(shí)在是不懂。”
荊鴻看著臟兮兮的衣服,也是不甚明白:“不過是件尋常外袍,又是破洞又是血污的,哪里弄得干凈,扔了就是了。”
紅楠忙道:“哎呀奴婢可不敢,大人你是不知道,殿下對這衣服寶貝得緊,大人你昏迷不醒的那幾天,殿下?lián)牡貌恍?,整日攥著它不撒手?!?
“……”荊鴻怔了怔,心中也不知是個什么滋味。
紅楠逮著機(jī)會旁敲側(cè)擊:“哎,最近太子殿下兇得很,下人們都是動輒得咎,排著隊(duì)地挨罰,好在大人您痊愈了,得空幫我們說說話,殿下最聽您的勸。”
荊鴻無奈,他亦是自身難保,哪里還勸得動如今的太子殿下,笑了笑道:“還是別指望我了吧,大家做好分內(nèi)的事就行,殿下脾氣躁了點(diǎn),但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紅楠多會察觀色的一個人,見苗頭不對,小心翼翼地問:“大人和殿下吵架了?”
荊鴻避過不答:“殿下長大了,很多事都有自己的主張,不是旁人能左右的了?!?
紅楠想了想,點(diǎn)點(diǎn)頭:“太子殿下最近變化是挺大的,有時候都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但是奴婢覺得,無論殿下變成什么樣,大人您的話他都會放在心上的?!?
“……是嗎?”
“嗯,殿下不傻,他知道誰的話該聽、誰對自己最好呢?!?
荊鴻進(jìn)屋時,夏淵正給自己穿戴,見他來了便道:“過來幫我穿。”
荊鴻走過去幫他整理衣飾,那腰墜上的穗子打了結(jié),他給它仔細(xì)順開,抬眼看到夏淵又把衣襟上的盤扣扣錯了位,還猶未察覺地摸索著第二顆扣眼,不禁搖頭笑了:“怎么穿衣服還是沒什么長進(jìn)?!?
這話順嘴就說了出來,他也沒有多想,伸手替他解了扣子重新扣。
夏淵卻是心中一動,低頭看著他道:“是啊,學(xué)了十年了也沒學(xué)好?!?
荊鴻的動作猛地頓住,撐在扣眼里的指尖輕輕顫著,試了幾次才扣妥當(dāng)。
——好好的衣服,怎么穿成這樣?
——謝謝……下次我就會自己穿好了。
一個風(fēng)華正茂的青年,一個稚嫩靈氣的孩子,那是他們真正初見時的情景,此刻不經(jīng)意地觸及,清晰得恍如昨日。
荊鴻往后退了一步,抿唇不語。他牢牢記著,這些事,夏淵能說,他卻不能再提。
夏淵望著他瞬間褪了血色的臉,忽然覺得心口一陣快意的痛。
這根刺扎在荊鴻的身上,他自己也會跟著疼。但他疼得很清醒很痛快,他渾噩了十年,癡傻了十年,終于等來了這個人,等來了他最徹底的臣服。
是他要荊鴻忘記以前的身份的,可是他又忍不住親手去揭開這筆賬。說到底,他放不下荊鴻給他的恩,也忘不了他對謝青折的怨。
兩人之間詭異地沉默著,直到荊鴻嘆了口氣,刻意換了話題:“剛在外面碰見紅楠,她手里拿的好像是臣那件外袍。”
“嗯,怎么了?”
“那件袍子又臟又破了,要縫補(bǔ)洗凈實(shí)在費(fèi)事,何苦讓紅楠為難?!?
“她讓你來問的?”夏淵哼了一聲,“她倒是會做人。不過要是這點(diǎn)小事都做不好,那她也不用待在這兒了?!?
“殿下,”荊鴻深吸一口氣,試探道,“聽說朝陽宮近來人心惶惶,殿下若是心里有氣,盡可以撒在臣的身上,刁難下人實(shí)在不是明智之舉……”
“我怎么就刁難他們了?做錯了事難道不該罰嗎?早上滿院子枯枝落葉,紅楠喊上幾遍也不見人來掃;小偷小摸的事就沒斷過,我昨天還見著的玉墜,今天就沒了;還有你屋里醒神的熏香,受了潮也沒人去換,熏出來一股子霉味。以前是我傻,看不出這些人有多懶散多不負(fù)責(zé),現(xiàn)在還不能管管他們了?”
荊鴻聽他忿忿數(shù)落,知他動了怒,順著他的話道:“原來殿下是想整肅規(guī)矩,這是好事,臣錯怪殿下了。臣近來抱病養(yǎng)傷,很多事都不了解,望殿下恕罪?!?
他溫聲安撫,夏淵的火氣跐溜就下去了,但一時又放不下架子,負(fù)手咳了兩聲:“反正就是他們太不像話了,個個都該罰!”
荊鴻頷首:“嗯,做錯了事自然是需要管教的,想來殿下也不會失了分寸。只是臣有一點(diǎn)擔(dān)心……”
“擔(dān)心什么?”
“臣擔(dān)心的是,殿下如此整頓,動靜不小,此番舉動與殿下以往的做派截然不同,恐怕容易引人猜忌?!?
“他們猜忌了又怎樣?我就坐在這朝陽宮的太子之位上,他們有膽便來搶?!?
荊鴻一愣,這種話之前的夏淵絕對說不出來,他的眉宇間多了一絲傲然與自信,平添了許多神采,氣勢上也大有不同,難怪紅楠會說太子像是換了個人。
荊鴻嘆了口氣,原本他還想讓夏淵多養(yǎng)精蓄銳一段時日,現(xiàn)在看來,他這樣的鋒芒竟是藏不住的??墒恰?
“還不到時候?!鼻G鴻勸道,“殿下,臣知道你不懼那些人,也知道你不愿再裝瘋賣傻,但眼下還不是確立威信的最佳時機(jī)?!?
“怎么說?”
“神威隊(duì)初見雛形,殿下羽翼未豐,皇上雖然疼愛殿下,但君心難測,二皇子剛剛封王,三皇子的立場懸而未決,沈家又隱隱有被打壓之勢,臣以為,此時殿下最該做的不是反撲,而是蟄伏?!?
夏淵雖然心有不服,但無法否認(rèn)荊鴻說得在理,他親眼見過林貴妃一家的沒落,不想這樣的事情再發(fā)生在自己娘親的家人身上,不管怎么說,他們是他的支柱。
“好吧,你說得沒錯,我收斂點(diǎn)就是了。”
“殿下英明?!鼻G鴻很是欣慰。
“不過那件袍子你就別管了,”夏淵道,“讓紅楠忙活去,我高興留著。”
“……”這份任性倒是半點(diǎn)沒變啊,荊鴻無奈,“罷了,殿下高興就好?!?
兩人用了早膳,便去了神威隊(duì)的訓(xùn)練場。今日他們是來處理滿月宴上的后續(xù)事宜的,時隔多日,有些事不能再拖了。
“你說會是誰呢?”夏淵隨意問著。
“臣不知道。”荊鴻回答。
夏淵斜了他一眼:“你什么都知道,你只是不肯說而已。荊鴻,我發(fā)現(xiàn)你有時候真挺狡猾的,不愧是蒙秦……”他留意到荊鴻微僵的神色,哽了一下,“不愧是我的賢內(nèi)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