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與臨祁有何關(guān)系？你與蒙秦王宇文勢，又有何關(guān)系？”
“恕在下不太明白。(起筆屋)”荊鴻將蟲尸焚燒后的灰燼倒入一旁的花盆中,稍稍松了松土,有些漫不經(jīng)心，“國師為何有此疑問？”
“怎么說呢……”蘇羅斟酌道，“你用蟲之法十分精妙,我聽師父說過,臨祁一族對這種技藝頗有建樹，就想著是不是有所關(guān)聯(lián)。”
“天下會用蠱蟲之人不在少數(shù),不見得都跟臨祁有關(guān)吧。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興許別處還有更加精于此道的高人，比如國師你的師父,想必也不是泛泛之輩?！?
“你倒是會說話?！碧K羅哂然，“還有一點，雖然你這一路始終跟隨著華晉太子，與他的種種布置和算計也都十分默契，但在我這個旁觀者看來，你似乎并不想干涉太多。你放任他去籌謀想做的事，自己卻在做著隨時抽身的準(zhǔn)備，這實在不像一個‘忠臣’會做的事，自古，所有與君主共患難的‘忠臣’，無不是想一朝登頂，萬人之上的。除非……”
“除非？”
“除非真有臨祁人改換天命一說，不圖高官厚祿，只為順應(yīng)天道。就像那個謝青折，在蒙秦王身邊鞠躬盡瘁，奠定江山，最終什么也不求，就那么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都是些傳而已?！鼻G鴻笑了，“這世上，哪有什么都不求的圣人。”
“……嗯，說的也對?！碧K羅想了想，沒再深究臨祁之事，“不過，你與蒙秦王當(dāng)真沒有瓜葛嗎？武斗大會的事我也有所耳聞，宇文勢對你們可說是特別’照顧’，而你們對宇文勢，也像是有所忌憚一般?！?
“立場不同，自然會有針鋒相對的時候，況且國戰(zhàn)之中，誰沒有下過狠手呢?！鼻G鴻給那花盆里的盂蘭澆了點水，寥寥幾句敷衍了蘇羅的追問。
蘇羅無奈，他真是想不開了才跟這人套話，累個半死還一無所獲，相比之下，果然還是那個華晉太子好對付些：“對了，不出意外的話，天興祭禮之后，牢里那位就能出來了。”
荊鴻點頭笑說：“也該出來了，關(guān)了這么些天，怕是要悶壞了?！?
三日后，荊鴻有幸旁觀了傳說會有神明降世的天興祭禮。
大賢院的圣者們環(huán)立于祭臺之上，由六位圣者唱誦祝禱詞，大圣者引天指地，將祭品供奉給賢靈——牲祭與酒祭之后，將一只鏤空的金龕放入祭火中。
金龕緩緩沉入爐底，頃刻間，祭火倏然躍起，焰色變?yōu)樽纤{(lán)，散發(fā)出一股醉人的甜香。
與此同時，祭臺周圍的六根火柱也盡數(shù)燃起，紫藍(lán)色的火焰如神明垂眼，俯視眾生。
臺下跪著的九十九人，有朝廷高官，有富商巨賈，也有平民百姓，他們是大賢院挑選出的高等信徒，這些人神情狂熱，趴伏在圣者腳下，默念著禱詞，等待神諭降臨。
荊鴻作侍者扮相，隨封楚王和國師靜候在塔樓之中。按照習(xí)俗，封楚王將在神諭降臨之后登上另一側(cè)的王座之臺，接受神授君權(quán)。
那股甜香氣味飄散到塔樓，荊鴻皺了皺眉頭，問道：“金龕之中是什么祭品？”
蘇羅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你猜？”
荊鴻又仔細(xì)辨別了一下，眉頭皺得更緊：“紫炎蟲？這種蟲是要用人的心竅血飼養(yǎng)的，一旦寄生，無法輕易剝離，那里面難道是……”
“是人心?！碧K羅也不給他賣關(guān)子了，“而且是剛出生七天的嬰孩的心，大賢院說，那樣的心最圣潔純凈，最適合供奉給他們的賢靈?！?
“荒謬！什么樣的神明會要這種祭品！孩子的家人呢？為何不阻止？”
“家人？”于鳳來戴著蒙眼布坐在椅子上，稚嫩的臉上浮現(xiàn)一絲冷笑，“你看那些匍匐在祭臺下的信徒，他們可比你想象的還要虔誠，大賢院的教義蒙蔽了他們的良知，那孩子是他父親親手送去的，他們一家都把這當(dāng)成是至高無上的榮耀?！?
荊鴻愕然：“竟會有這樣的事……”
祭臺那邊快要進(jìn)入正題，于鳳來揭開蒙眼布，露出無一絲黑氣的清明雙目：“邪|教為了奪權(quán)，什么都做得出來，我不能再讓自己的子民受此迷惑，所以今日，不是他們將我拉下王座，就是我讓他們整個大賢院萬劫不復(fù)！”
蘇羅給他穿上繡金云紋靴，整理好衣冠，于鳳來推開門，昂首走了出去。
王座之臺附近也聚集了大量的百姓，與大賢院那邊不同，這里的百姓并不那么恭敬，他們當(dāng)中有很多是來為塔托爾之難鳴冤的，當(dāng)然，有大賢院刻意安排的人，也有國師刻意安排的人，蘇羅此刻一直緊繃著，他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于鳳來。
于鳳來的出現(xiàn)，引起了不小的騷動，懷疑他身有惡疾、面目盡毀的人們，看到的分明是一個眉清目秀的翩翩少年，他年紀(jì)雖小，但眉宇間透著威嚴(yán)，面朝神壇，脊背挺直，立于王座前方，頗有君主風(fēng)范。
他聲音清亮，絲毫不怯場：“封楚王族于鳳來，奉天之命，自請君權(quán)……”
就在所謂神授君權(quán)的儀式開始時，臺下的人群有了動作。
“于氏王族為一己私利草菅人命，沒資格繼承王位！”
“對！塔托爾之難三萬百姓的冤屈尚未昭雪，你有何顏面做我們的王！”
“為塔托爾的百姓伸冤！”
“必須要給我們一個交待！”
在大賢院的推波助瀾下，義憤填膺的人們聚集在一起，口口聲聲要討伐于氏王族，細(xì)數(shù)起來，竟有數(shù)百人之多。
這已然超過了蘇羅所能容忍的極限，見那些人情緒激動，甚至有人拿出了匕首，蘇羅當(dāng)即要下令鎮(zhèn)壓，卻被于鳳來一手按下。
于鳳來的目光掃視眾人，既不承認(rèn)，亦不辯駁，那些人被他沉靜肅穆的眼神震懾，一時竟啞了聲音。
他遙望著對面的祭臺，朗聲道：“塔托爾之難一事，父王一直心有愧疚，然而為顧全封楚大局，十余年來未曾將真相大白于天下，以至于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我身為人子，又是王族的繼承人，理應(yīng)對此事繼續(xù)負(fù)責(zé)。
“天興祭禮本就是敬天意，施恩威的儀式，趁著今日賢靈在上，朕便借賢靈之眼，為當(dāng)年的塔托爾之難沉冤昭雪。
“國師，為朕請魂吧?！?
蘇羅吩咐加強(qiáng)護(hù)衛(wèi)之后，在王座前擺下了爐鼎和祭品。
那邊等著看熱鬧的大賢院圣者們心中一凜，忽然有種不祥的預(yù)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