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的廟會,與蘇婉在江州和京里見過的都不一樣,一路走過去,街旁攤子上擺的商品包羅萬象,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小孩子愛的撥浪鼓和陀螺,蕾絲制的項(xiàng)鏈?zhǔn)宙?,蘇婉還看到了一張充滿歐式風(fēng)情的座椅!
許是因?yàn)檫@些雖不盡相同、卻又有幾分眼熟東西,給蘇婉也帶了些懷念感,她一時(shí)間沉浸在琳瑯滿目的商品中。
還有精致又清晰的鏡子!
蘇婉真是兩眼發(fā)光,兒子都不要了,立即塞進(jìn)宋子恒手里,自個兒快步走進(jìn)這間看起來就很有些奢侈的店鋪。
宋良辰還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被麻麻拋棄了,眨著的大眼睛里閃過一絲無辜。轉(zhuǎn)頭看向宋子恒。
宋子恒無奈的朝他笑了笑。
這是一間飾品店,與別家不同的是,大部分飾品店都賣本朝特有的飾品,會淘換些舶來品,卻不會超過三分之一,這家店鋪卻是一水兒的舶來品,印著碎花的桌布之上,擺滿了各種亮晶晶的梳子夾子,夸張的水晶項(xiàng)鏈、指環(huán),綴著蕾絲的印花布,等等。
充滿了異域風(fēng)情。
瞧見蘇婉直直忘角落走去,店鋪掌柜忙跟了過去,臉上堆滿喜色的介紹道:“夫人好眼色,這匹布顏色鮮亮,質(zhì)地柔和,用來做簾子或桌布當(dāng)真是再好不過了,其邊角點(diǎn)綴的蕾絲……”
蘇婉沒聽掌柜嘮叨,眼神直勾勾的往旁邊看過去,掌柜更是加快了腳步,忙追上去安撫道:“夫人您別害怕,這鏡子只是做過特殊處理,材料不同,比尋常銅鏡看著更清晰罷,并不是甚么妖怪!”
然而他說的遲了,那位衣著講究的夫人,已經(jīng)嚇呆了,對他的話毫無反應(yīng)。
掌柜有些欲哭無淚,看著隨后踏進(jìn)來的宋子恒,磕磕絆絆的解釋道:“這位爺,小人家的鏡子當(dāng)真不是甚么妖物……”
宋子恒先還擔(dān)心,以為是什么不得了的東西,瞥到蘇婉的神情后,卻放心下來,掃了眼欲哭無淚的掌柜:“常有這事?”
“您是不知道,像尊夫人這般反應(yīng)的,這月已是第四回了,小人當(dāng)日日是看中它照人清晰,才高價(jià)買回來的,卻不料進(jìn)店的夫人小姐們都是膽子小的,一見著都被嚇壞了,此后便無人問津。然這鏡子委實(shí)不便宜,小人不忍舍棄,便放在角落了。”
掌柜辛酸的嘆氣,恨不得掬一把淚,又見眼前的年輕人雖笑著,卻隱隱有些不怒自威的氣勢,萬不敢得罪,又忙搖手道:“您快去安撫尊夫人罷,小人委實(shí)不是有意冒犯。”
宋子恒卻笑了:“掌柜不必憂心,內(nèi)人還不至于這般膽小?!?
掌柜瞪大眼睛,心想尊夫人都呆住了,這位爺還睜眼說瞎話?
卻見宋子恒說罷直接往蘇婉的方向走,忙又?jǐn)r了:“爺,使不得,別把小少爺嚇壞了?!?
宋良辰也不領(lǐng)情,他早好奇蘇婉在看什么了,這時(shí)小腦袋寄過去,看到熟悉的臉旁邊又一張陌生的臉,瞪大眼睛呆了呆,鏡子里的小娃娃也呆愣住,宋良辰開始吐舌頭做鬼臉,片刻之后已經(jīng)玩上了。
做什么動作都有回應(yīng)的鏡子,給宋良辰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樂趣,他咧著嘴笑了,銀鈴的笑聲傳遍整個鋪?zhàn)印?
掌柜嘆了口氣,真是任性的夫妻,也不怕小孩子被魘著。隨后又亮起了雙眼,這玩意兒有希望賣出去了?
正如宋子恒所說,蘇婉還不至于這么擔(dān)心,被自己的樣子嚇壞?她又不是長得有多丑。
相反,幾年沒認(rèn)真照過鏡子,她覺得自己越來越漂亮了呢。
還未欣賞夠鏡中自己的蘇婉,鏡子的空間已經(jīng)被一張古靈精怪的小臉完全占據(jù),她只得戀戀不舍的收回視線。
視線偏移,正好瞧見宋子恒在看自己,蘇婉便一臉沉醉的道:“我竟不知自己長得這般美!”
宋子恒:……
掌柜也凌亂了,感情夫人您方才不是驚呆,而是沉醉??!不過掌柜很有良知,覺得不該在心里這般腹誹自己的貴客,遂將自己的心思板正,抓耳撓腮的想了想,對宋子恒笑道:“爺您真有福氣,尊夫人如此美麗,又幽默詼諧,當(dāng)真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
幽默詼諧?宋子恒掃了蘇婉一眼,別人不知道,他難道還不清楚自家娘子那表情是玩笑,還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沉醉么?
殊不知蘇婉也在玩味著掌柜這個絞盡腦汁才想起來的形容詞——“幽默詼諧”。
她真沒開玩笑呢,鏡子中的女人是她的樣子,卻又不是她。
鏡子中的女人皮膚光澤細(xì)嫩,不化妝都水嫩嫩的,仿佛自帶柔光功能一般,從里到外透露著一絲粉嫩,眼睛更是迷人,眼底泛著柔光,一顰一笑都帶著些柔情似水的味道。
這還是她嗎?
蘇婉是有一秒震驚的,這個殼子是年輕,然已經(jīng)是三歲孩子的媽了,在她心里,無論如何,也不會有那個將美白針?biāo)庹娈?dāng)鹽水打的她保養(yǎng)得好,再者她心理年齡也不年輕了,多少要影響外觀和氣質(zhì)。
可仔細(xì)看鏡中的她,分明是個洋溢著幸福的女人。
水嫩,柔和,沒有一絲攻擊力。
宋良辰玩得開心,竟險(xiǎn)些掙開宋子恒的手,大半個身子湊上去,小嘴巴對著鏡面,“吧唧”一聲,一個水嫩的唇印在鏡面上掛著。
宋子恒將人拉回來,抱正,微笑道:“玩好了,該去別處看看了?!?
掌柜震驚,蘇婉比他更震驚,然不等她開口,宋子恒已經(jīng)笑盈盈的提醒道:“若買了這個,良辰就吃不起肉了?!?
在宋良辰懷里掙扎的小家伙瞬間安穩(wěn)了,探出小腦袋來,水靈靈的大眼睛看著蘇婉,滿眼期待。
蘇婉沒空理她兒子的眼神,只盯著宋子恒的雙眼看,希望他能改變注意,掌柜生怕生意黃了,張口就勸:“爺,尊夫人和小少爺實(shí)在喜歡,您便買了……”
宋子恒卻直接拉了蘇婉的手:“再逛逛別家罷。”
蘇婉依依不舍的被拉出了店鋪,控訴道:“你這人好壞好壞的,一面鏡子都不給我買。”
掌柜仍舊站在門外望眼欲穿。
宋子恒絲毫不動搖:“你想讓良辰日日吃不到肉?”
宋良辰伸出小手拉了拉蘇婉,蘇婉只覺得手心被塞進(jìn)了個東西,張開,竟躺著一粒圓滾滾的水果糖,是先前客棧等吃飯時(shí),宋子恒讓大牛卻外邊買回來的。
雖買了不少,然被嚴(yán)格控制飲食的宋良辰手里分到的糖卻只有三粒,海外舶來的吃食新鮮又美味,嗜甜如命的小家伙能忍住誘惑,存下這么一顆,委實(shí)是不容易的。
宋良辰仰著漂亮的小臉蛋,眼睛里仿佛綴著星光,奶聲奶氣的道:“娘吃糖糖?!?
吃完讓良辰吃肉肉!
宋良辰小小年紀(jì)就知道如何與人做交換了,見蘇婉不動,催促道:“娘快吃?。 ?
蘇婉覺得,她再不吃的話,宋良辰都要親自將糖送進(jìn)她嘴里了,只是她看著手心里的糖嘆氣:“你將糖藏在哪里的?”
宋良辰指了指自己的小兜兜,是蘇婉怕他沒處放帕子,特意做衣裳時(shí)叫人在外邊給他縫了口袋,宋良辰的小兜兜里,就如機(jī)器貓的口袋,什么東西都裝過。
蘇婉眼底閃過一絲了然。手上一個不穩(wěn),糖咕嚕咕嚕轉(zhuǎn)到地上去了。
“哎呀,娘真是太不小心了。”
宋良辰看著他娘浮夸的演技,眼睛里迅速聚集了霧氣,嘴巴開始扁起來。
他是真的傷心,心愛的糖沒有了,好吃的肉肉也飛走了……
在宋良辰張口大哭前,熟知兒子心理的蘇婉連忙保證道:“明兒給你做好吃的肉肉?!?
“真的?”宋良辰吸了吸鼻子,語氣里滿滿的懷疑。
“你爹作證?!?
宋良辰一直到瞧見他爹點(diǎn)頭,才終于破涕為笑,伸出兩根手指:“兩碗!”
“好,只要你吃得下。”
蘇婉如今并不是非要這鏡子不可,她先是驚喜,竟一時(shí)沒想到,出門后才恍然大悟,既然有一面,定有兩面三面,日后再尋便是,她先前教了兒子不許浪費(fèi),自個兒總不能出爾反爾。
教孩子這事,最重要的便是以身作則了。
街上新鮮玩意兒太多,很快,鏡子便被母子倆拋之腦后了,愉快的逛了一路,蘇婉轉(zhuǎn)頭才發(fā)現(xiàn)不對勁。
“小綠呢?”
宋良辰趴在蘇婉肩上揮著小手:“小綠!”
蘇婉糾正道:“你該喊小綠姨?!?
宋良辰卻歪了下頭,甜膩的道:“娘親?!?
“乖?!碧K婉摸了摸兒子的頭,疑惑的視線再次轉(zhuǎn)向宋子恒。
宋子恒回道:“她回客棧取東西了?!?
蘇婉眉尾一揚(yáng),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的看了宋子恒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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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了一兩個時(shí)辰,興奮過度的宋良辰最后撐不住,累得直接趴在宋子恒肩上,睡著了。
到客棧還有些距離,宋子恒也沒著急,一手摟著兒子,一手牽著蘇婉的手,擠過熱鬧的長街,慢悠悠的回了客棧。
大牛和小綠已在大廳等候,見了人回來,小綠道:“已讓店小二去燒熱水了,先帶小少爺回樓上洗一洗罷?!?
小綠給了半吊錢,客棧小二干勁十足,一桶桶熱水直往蘇婉他們屋里送,一家三口也陸續(xù)洗漱完,蘇婉往床前一坐,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直勾勾看著他:“拿來罷?”
“甚么?”
“別裝傻了,我都知道?!?
“娘子講的是什么?”
見宋子恒一臉疑惑的表情,蘇婉心下也有些忐忑,莫非真是她想多了,宋子恒根本沒這般浪漫?
未免有些失落,倒不是蘇婉物質(zhì),只是作為女人,誰沒偷偷期待過霸道總裁式的男人,挑眉對店主說——“她看過的,通通包起來”?
然而宋子恒這般反應(yīng),蘇婉失落之余,又有些意料之中,畢竟古人也不流行這一套,可是就這么會錯了意,未免顯得她太自作多情了,蘇婉在宋子恒清澈的視線下,犯尷尬了。
蘇婉若無其事的轉(zhuǎn)移了話題,而后默默挪開視線,卻沒注意到宋子恒眼底一閃而過的笑意。
在此地逗留了一日,蘇婉委實(shí)不甘心,覺得自己不至于自作多情到這個地步,第二日仍帶著丈夫兒子去了昨晚那家店,掌柜熱切的迎上來:“夫人,是要那面鏡子嗎?”
蘇婉終于認(rèn)命,迎著掌柜期待的目光,高冷的道:“不用,我就來瞧瞧,它還在就好?!?
掌柜:……
如一陣風(fēng)的過來,蘇婉又帶著丈夫兒子飄然離去,這回掌柜不想歡送了,他牙齒都快咬碎了,怎么有這么惡劣的顧客,自個兒不買,難不成還不讓別人買不成!
掌柜感受到了來自整個世界的惡意。
宋子恒恍若瞧不見蘇婉的失落,慢悠悠抱著兒子跟在她身后。
當(dāng)然蘇婉也不是個鉆牛角尖的人,她是會錯了意,可宋子恒沒有點(diǎn)破,她自然也不說,相安無事的渡過了一日,下午時(shí)玩得還甚是愉快,這一茬便揭過去了。
次日,一行人繼續(xù)趕路,天沒亮一群家丁就在客棧門口裝行李,整裝待發(fā),待蘇婉他們吃過早飯,便直接可以上車了。
“爹,還有幾日可以見到大船船?”宋良辰有些幸福,趴在宋子恒肩上問。
宋子恒淡淡的道:“好好說話?!?
宋良辰不高興的撅了撅嘴,仍乖乖道:“還有幾日見大船?”
蘇婉的聲音插過來:“你自己數(shù)?!?
宋良辰很會數(shù)數(shù)了,換了個姿勢窩在宋子恒懷里,飛快的脫了襪子,點(diǎn)著手指頭和腳趾頭數(shù)起來,很快抬頭道:“還剩兩日!”
宋良辰并未算錯,再走了兩日,便要換水路進(jìn)瓊州了。
宋子恒是帶了任命上路,叫人拿了文牒去驛館,他們先去了碼頭。
當(dāng)?shù)責(zé)狒[,舶來品也不少,碼頭人卻不算許多,只除了零散個擺攤賣熱食小吃的商販。
看著著實(shí)有些荒蕪。
宋子恒心里疑惑,正巧這時(shí)宋良辰聞著了香味,仰著頭看向蘇婉:“娘,你想吃香香的好吃的嗎?”他不知道賣的是什么,只能用好吃的來代替了。
蘇婉有意逗他,笑瞇瞇的搖頭:“不想啊。”
宋良辰不死心,又問:“娘你餓嗎?”
蘇婉搖頭,宋良辰便拍著自己的肚子:“可是良辰餓餓?!?
宋子恒這回不糾正他的用詞了,直接對大牛道:“你去買些吃食回來。”說完掀開簾子回了車?yán)铩?
宋良辰便咧著嘴沖宋子恒笑。
大牛卻沒有很快回來,叫一個老漢包了些吃食,隨意站在旁邊問:“大爺,我聽說自開了海運(yùn),這一帶碼頭自來熱鬧,如今瞧著倒不像?。俊?
“聽您口音是外地的罷?難怪不知道?!崩蠞h隨手指了指另一頭,“熱鬧的碼頭在那邊呢?!?
“那里很熱鬧嗎?”
老漢瞇著眼睛,似乎在回想,而后點(diǎn)頭:“那自然,時(shí)不時(shí)有船出海上岸,人來人往,比廟會還強(qiáng)些呢?!?
大牛笑了笑:“既然那般,你為何到這里來擺攤,不去那邊?”
“搶不到好位置啊,且每日一個攤位要收兩百文銅錢,有時(shí)生意不好,賺的錢委實(shí)不夠出。”
“唉,做點(diǎn)小本買賣也不容易?!贝笈8蠞h嘆氣,似有些不忍,道,“大爺在給我包上十包,我拿回去犒勞兄弟們?!?
老漢眼睛頓時(shí)亮了,麻利的動作著,嘴里輕快的道:“好嘞,您稍等。”
“不急?!贝笈Pα诵?,又問,“忘了問大爺,為何都是碼頭,境況卻如此不同?”
老漢嘿嘿一笑,買了個關(guān)子:“客官可知道這碼頭對面是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