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恒點頭:“去罷。”
父親對孩子來說,確實是個不可或缺的存在,即使對方平日不愛表達,不顯山露水,父子關(guān)系看著遠沒有母子之間親密,然而到了必要的時候,他卻是不可代替的,如一座大山,為自己遮風(fēng)擋雨無所不能。
宋良辰頭一次展現(xiàn)出對宋子恒的黏糊,巴在他身上不肯下來,蘇婉便道:“干脆你帶他一塊去洗罷,反正他也要換身衣裳?!?
“去洗澡咯?!彼瘟汲叫∨质謸г谒巫雍悴弊由?,樂呵呵的道。
寸步不離的黏了宋子恒好幾個時辰,到夜間睡覺時,宋良辰終于才緩過勁來,外面依舊是狂風(fēng)暴雨,蘇婉怕他們小孩子害怕,打算帶著他們一塊睡的,床夠大,幾個孩子身子也小,擠一擠勉強能睡得下。
卻是宋良辰自個兒拒絕的,他人小,記性卻好,還記得出發(fā)前外婆和奶悄悄的叮囑,大手一揮,頗有些氣勢的道:“我才不要打擾你們,有這功夫,小弟弟小妹妹都快出來了?!?
小綠在一旁低頭笑,劉媽卻很是贊同宋良辰的話,柔聲道:“夫人若放心不下,今晚老奴與小綠陪著小少爺他們睡如何?”
蘇婉還沒說話的機會,宋子恒已點頭應(yīng)允了,轉(zhuǎn)而又說起別的事情:“大牛今日陪我一道出去,淋了不少雨,他沒著涼罷?”
問的便是小綠了,自宋子恒回來,小綠便消失了整整有半個時辰,明眼人都知道她去照顧未婚夫了,不過這話宋子恒當(dāng)著大伙兒的面說出來,小綠臉色還是有些紅,微微點頭,低聲道:“大牛哥身子好著呢……”
宋子恒又叮囑劉媽道:“張然今兒在府里住下,你叫個妥善的丫鬟去照顧他?!?
“是,老爺?!眲屝Φ溃斑@些交給老奴便是,老爺可要好生安撫夫人,她今兒下午起便一直坐立不安,放心不下您呢?!?
宋子恒不由看了蘇婉一眼,目光瞬間柔下來,低聲道:“我知道,你們都下去罷?!?
話一落音,宋良辰跑得比誰都快,一眨眼就跑到了屏風(fēng)之后,門口家丁已經(jīng)準(zhǔn)備妥當(dāng),將他們紛紛抱起,包得密不透風(fēng),確保不會被淋到分毫,這才闖入了雨簾之中。
小男孩冒險的天性又在此刻冒出來了,先關(guān)在屋里,宋良辰還有些怕,這會兒沖進雨中,卻又好像在玩什么刺激的游戲一樣,尖叫一聲,又哈哈哈的大笑起來,狂風(fēng)暴雨的聲音,將清脆的笑聲掩蓋了,已經(jīng)重新緊閉門扉的屋里聽得并不真切。
不過蘇婉還是有些自豪的:“別看良辰小,膽子卻越來越大了,此番帶他來,果真是益處良多?!?
“是娘子平日教得好?!彼巫雍隳抗鉁剀洠瑪堊×颂K婉的肩,將他帶進自己寬厚的胸膛里?!敖袢瘴一貋淼猛?,讓娘子擔(dān)心了?!?
隨著天氣轉(zhuǎn)變,氣溫驟然降低,然而此刻屋里卻是暖意融融,蘇婉趴在宋子恒胸上,卻嘴硬道:“我沒有擔(dān)心。”
宋子恒輕輕撫著她的背,蘇婉聲音漸低,近乎呢喃道:“相公既然答應(yīng)我會照顧好身體,便不會出事的。”說著掐了他的腰一把,“不然你放得下我們孤兒寡母嗎?”
宋子恒聞卻心里有些發(fā)緊,頭一次對自家妻兒有了心虛內(nèi)疚。
他不知道是不是男人都這樣,今兒在海邊,瞧著翻滾不休的巨浪,隨時有可能沖上岸將一切湮沒的樣子,有經(jīng)驗的漁民早就勸他快些回家,說鐵颶很快就要來了。他當(dāng)時知道家小或許就在家擔(dān)心,卻并未放在心上,或者說被另一種責(zé)任感打敗了,他堅定的待在岸邊,隨時都可能有巨浪將他卷入海中的距離,一直和下邊的人一塊忙完,這才放心回來。
那一刻,心里裝著整個瓊州百姓的他,確實下意識忽略了家里等著牽掛著他的妻子和孩子。
宋子恒摟著蘇婉的手臂不由收緊了,蘇婉又掐了他的手臂一下,嘆氣:“下不為例。”
宋子恒心尖一顫,他沒想到瞞過自家娘子,也知道瞞不住她,他們自來坦誠相待,最了解彼此不過的,他有什么樣的情緒,她再清楚不過。
也因此,宋子恒是做好了賠禮道歉的準(zhǔn)備,卻沒想到一肚子的話還未說出來,素來在這方面很有些嬌氣也有些霸道的妻子,卻輕而易舉的原諒了他。
哪里是真的不在意,不過是因為知道他的為人,理解他心頭的抱負(fù),而對他作出的妥協(xié)罷。宋子恒心知肚明,只是這種理解讓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竟然是自私的,翻涌而來的內(nèi)疚,比兇猛拍岸的巨浪更兇險,幾乎將他整個人都湮沒了。
何意百煉鋼,化成繞指柔。宋子恒算是真切的體會到了。
蘇婉也沒有真的讓宋子恒做出承諾,借機狠掐了他兩把,泄了些憤,這才收手,道:“相公這幾日都未曾好好休息,今兒難得回來早,快歇下罷?!?
宋子恒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撫蘇婉,索性沉默著吹了燈,上床躺下了。
這幾日他確實累得慌,夜間也不怎么睡得著,白日親自盯著底下的人辦事,事事親力親為,精力和體力消耗不少,然而這會兒躺在床上卻很有些睡不著,靜靜聽著身旁之人的呼吸,狂風(fēng)暴雨還在敲打著窗臺。
黑暗中,忽然傳出蘇婉的聲音:“相公睡著了?”
“沒有?!彼巫雍惚舅伤纱钤谔K婉腰上的手忽然一收,將她整個摟進懷里,蘇婉輕笑道:“相公若睡不著,不如跟我說說這幾日都做了什么?”
宋子恒也是個倔的,他堅持自己是對了,因此別人不配合,他親力親為也要辦好,絕不肯因為這點阻礙就妥協(xié),因為他知道,想要成大事,以后遇到的阻擾只會比這更多。
也沒什么,反正盡人事聽天命,他管好自己便成了。
宋子恒心態(tài)放平衡了許多,也不在乎官威了,都帶了他叫得動的人,也有一兩個小官跟在后面,形成了自己的班底,在外邊親自指揮甚至動手。
“不過恐怕也沒多大用處?!彼巫雍憧嘈?,“鐵颶來得如此兇猛,根本擋不住分毫?!?
“就像相公說的,總不能因為擋不住天災(zāi),就什么也不做,袖手旁觀、冷眼看著百姓受苦受難罷?”蘇婉也只能安慰。
“娘子別擔(dān)心。”宋子恒反倒輕笑的安慰她,“雖然天災(zāi)擋不住,后邊救災(zāi)工作做好了,也能盡力將損失減到最低?!?
“相公可有對策了?”
“只是有些想法罷了?!?
宋子恒并未多說,其實他的法子也不新鮮——至少在蘇婉看來不算新鮮,慈善企業(yè)家、愛心大使的名頭,在現(xiàn)代還是很多人都熱衷的,在古代卻是頭一回聽說。
臺風(fēng)在瓊州足足待滿了五日,肆意破壞,第六日后天氣放晴,城里還好,鄉(xiāng)鎮(zhèn)卻當(dāng)真是慘不忍睹。
就是知州府,宋良辰看著被吹歪的樹也有些驚奇:“大樹為何歪成這般?”
小伙伴告訴他被風(fēng)吹得,之后宋良辰便見人就說風(fēng)太壞了,把他家的大叔吹歪了,現(xiàn)在都直不回來。
最近宋子恒更忙了,整日早出晚歸,回來都帶了一身酒氣,一個不愛喝酒的人,這些天日日都要應(yīng)酬。
蘇婉覺得心酸,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宋子恒自己倒是不覺什么,一日回來,滿身酒氣的握著蘇婉的手:“娘子,成了……”
“什么成了?”
等了半響,沒聽到回答,蘇婉推了推他,卻發(fā)現(xiàn)他的頭擱在自己肩上,已然睡著了。
蘇婉也沒了脾氣,忙叫人打水進來,將他扶到床上,親自給他寬衣擦身,換上干凈的衣裳,起身時手腕卻再次被握住了,床上臉色微紅的男人輕輕呢喃:“娘子……”
蘇婉的心底忽然一片柔軟,她記得多年前,剛穿越到這個時代的某一日,也是喝醉的男人,握著她不讓走,那時她心里藏著放不下的秘密,怕他不會永遠只是自己一個人的,便小心翼翼,不敢付出,也不敢接受他的示好,怕到最后又是一場失望。
時光飛逝,像燕子的尾巴一般將歲月悄無聲息的剪去,她擔(dān)心的事情的確發(fā)生了,卻不像她擔(dān)心的那般發(fā)展,真正有心,沒有人能分來他們。而如今,他們的孩子都三歲了。
蘇婉不由勾了勾唇,放下帕子,重新坐會床邊,覆上他的手:“我不走,相公安心睡吧?!?
說著,手又伸到他緊鎖的眉間,輕輕撫過,撥弄,眉頭隨著輕柔的動作舒展開來,宋子恒也仿佛安心了般的放開握住她的手。
再一早醒來,床上已經(jīng)沒了人了,蘇婉不由挑眉,昨晚說成了的人,今天起得竟然比平時還早,他到底成了什么?
心里存著事,蘇婉索性也起來了,是小綠進來伺候的,蘇婉問:“姑爺今兒什么時辰走的?”
“比小姐起來早了兩刻鐘的樣子?!?
“這般早,他可用了早飯?”
“當(dāng)時廚娘沒來得及做,姑爺便道叫人做好了送前邊衙門去?!?
蘇婉更有些驚訝:“送衙門去,他今日沒出去,就在衙門里?”
“是的。”小綠頓了頓,低聲道,“大牛哥說今兒姑爺一早就請了各位大人來,想是有要事詳談?!彼肓讼胗旨恿艘痪?,“姑爺看著臉色不錯,應(yīng)該是好事?!?
蘇婉點頭:“你待會去一趟前兒,若大牛無事,便叫他過來一趟?!?
“是?!?66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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