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好意思回來!不要臉的玩意兒!你給我滾!我就當(dāng)沒你這個兒子!”
大清早的,一聲怒吼劃破彌漫在楊溝村上空的濃霧。
半個村子都聽到了老余家的吵鬧聲。
余全友今年七十三,帶著兩個孫兒,最大的孫子才十七,在縣里二高上高中,剛放暑假回來。
小孫子今年十四,在鎮(zhèn)上二中讀書,h秋里上初三,明年考高中。
兩個男孩成績都不算太好,話也不是很多,不過很能干,勤勞老實(shí),因?yàn)榧依锞退麄內(nèi)齻€純爺們,也沒個女性長輩,所以他們也算是生活家務(wù)樣樣精通。
余全友年紀(jì)大,沒掙錢的本事了,就靠家里那幾畝地種點(diǎn)菜,每逢趕集的時候挑著菜擔(dān)子去賣菜。
光靠一個老人家種菜賣菜掙得錢,當(dāng)然裹不住三個人的生活開銷,尤其是家里還有兩個能吃空地主的半大小子。
楊溝村挺多戶人家都挺窮的,即使在貧窮的村里人中,余全友也是楊國峰重點(diǎn)關(guān)照對象。
他給余全友申請了五保戶,又給他們辦了低保,縣里有什么好心人想要資助名額,他又把余全友的倆孫子給報(bào)上去了。
有兩個好心人分別資助余全友的倆孫子,上高中的一個月給五百,讀初中的一個月給三百,夠他們吃飯了。
楊國峰之所以為余全友做這么多,和余全友的過往還有點(diǎn)關(guān)系,余全友參加過戰(zhàn)爭,戰(zhàn)后他回到家鄉(xiāng),感覺對不起不幸去世的戰(zhàn)友,就隱姓埋名沒要國家給的獎賞。
這些往事,除了年紀(jì)大的那一波人知道,年輕人很少知道了。
尤其是余全友不喜吹噓。
楊國峰試圖找到余全友的的過往證據(jù),但一直撬不開余全友的嘴,這位老兵,始終認(rèn)為自己還活在世上,是沾了戰(zhàn)友的光,他活在世上是受苦的,不應(yīng)該享福。
很多老一輩人都有這種無私的想法,正因?yàn)檫@樣,楊國峰才會對于全有特別關(guān)照。
于全有退伍回來的時候年紀(jì)挺大了,沒結(jié)婚,后來自己找了對象,等他結(jié)婚生小孩的時候,年紀(jì)都四十了。
四十歲的余全友算是老來得子,和老妻生養(yǎng)一個孩子,就那么一個獨(dú)子,被他老妻捧在手心里養(yǎng)著。
余全友也是疼愛兒子的,所以沒怎么管教兒子。
余全友的兒子叫余國慶,讀書沒讀出什么樣子來,反而學(xué)會了跟人混社會,成天在鎮(zhèn)上街頭吞云吐霧,吊兒郎當(dāng),余全友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他兒子早生幾年,說不定會因犯流氓罪進(jìn)局子。
那他就不用這么提心吊膽了。
余全友為了讓兒子改邪歸正,決定送兒子去參軍,余國慶身體素質(zhì)可以,輕而易舉通過體檢,得到了入伍通知書。
余全友開心極了。
可就在余國慶入伍前一個月,他突然后悔,不想去參軍了。
余全友差點(diǎn)被氣死,他那時候已經(jīng)快六十歲,根本經(jīng)受不起這么大的刺激,為了管教兒子,讓兒子改變想法,他打斷兩根扁擔(dān),發(fā)誓自己要把兒子給打改。
結(jié)果余國慶當(dāng)晚就跑了,三個月后,沒有去參軍的于國慶帶著一個大肚子女孩回來,那女孩頭發(fā)染成黃色,畫著藍(lán)色眼影,穿的衣服更讓人看不懂。
她懷了余國慶的種,看樣子是在余國慶參軍的時候就有了。
兩個年紀(jì)不大的年輕人不知道該怎么辦,滿腦子都是浪漫,于是決定離家出走。
可他們沒錢,也不想吃苦,跑了幾個月,身上的錢花完了。
余國慶就領(lǐng)著沒結(jié)婚的女友回來了。
余全友氣得要死,可他又能怎么辦呢,都說兒女是冤家仇家,那可真不錯。
就算被兒女氣死,該給兒女做的該是得做。
余國慶替兒子做主,讓他娶了那女孩,三個月后,他大孫子余亮出生。
余國慶的老妻那時候還活著,兒媳婦生下大孫兒后,喂奶到六個月,等余亮能吃大人的食物了,兒媳婦就拉著余國慶去南方打工了。
這一走就是三年。
三年里,他們從未回過一次家,也沒看過余亮,更別提給他打過一分生活費(fèi)。
終于盼到余國慶回來了,他帶著一個人,卻不是他媳婦,而是一個不到半歲的小孩。
連牙都沒長,不知道餓了多久,餓得嗷嗷哭啊。
余國慶不耐煩地把小孩扔給爹媽,隨口解釋媳婦給他又生了個兒子,然后就跟有錢的老板跑了,他照顧不來孩子,要是爹娘不照顧,他找了戶人家,人家愿意花八萬塊錢買個小孩。
此話一出,余全友差點(diǎn)當(dāng)場腦溢血。
他這是生了個畜牲啊!
想他這輩子沒做過什么錯事,怎么就生了這么個畜牲玩意,他恨不得打死這狗東西,可小孩哭得讓人心碎。
趁著余全友去村里給小孩找奶吃的功夫,余國慶就又跑了。
他再回來,倆小孩一個八歲一個五歲,余國慶老娘去世,他回來扶棺,等他娘下葬,不過三天,余國慶便離開家鄉(xiāng),出去闖蕩。
這一走,就是許多年。
余全友一個人把倆孫子拉扯大,要是沒有好心人幫扶,估計(jì)他們?nèi)齻€死得都沒影了。
余全友身體依舊硬朗,現(xiàn)在村里能找到活干,他就給夏蕪干活,幫忙給快遞貼標(biāo)簽,分揀蔬菜,這類輕便活他做得動。
可他依舊不是正式工,年紀(jì)實(shí)在太大了。
如今日子越來越好,越來越有盼頭,余全友說的最多的,就是盼著他倆孫兒能考上大學(xué),千萬,千萬別像他們的混蛋爹。
這樣他就是死,也值得了。
誰知道今天一大清早,就是這么一個堅(jiān)韌的老頭,竟然會發(fā)出如此憤怒的吼聲。
左鄰右舍聽到動靜趕緊跑過去,生怕余全友家里是遇到什么事了。
等人跑到時,就看見年逾古稀的余全友揮舞著扁擔(dān),正在追趕一個靈活的身影。
那人看著不到四十歲,胡子拉碴,長得老長,不像是村里人。
突然有人喊道:“那不是國慶嘛?”
“老余的兒子!跟女人跑的那一個!”
“哎喲我的天吶,他咋突然回來了!”
“怪不得老余要打他,這人還知道回來呢!”
村里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七嘴八舌地說著,他們對余全友家里的事情清楚得很,都很同情老余,要是余國慶反過來追他爹,眾人肯定上去幫忙。
可這會兒看余全友老當(dāng)益壯,他們也只是在一旁看熱鬧。
余國慶在院子跑著亂竄,大喊道:“爹!爹!我知道錯了,你快別打了!我都多大人了,這不是給你丟人嗎?”
“你還知道丟人?你個畜牲東西,老子沒你這樣的兒子!你哪里來的滾哪去!”
余全友對這個兒子確實(shí)厭惡至極,恨不得自己沒生過這玩意。
等楊國峰聽聞消息趕過來的時候,父子倆的大戰(zhàn)已經(jīng)告一回合。
余全友到底是老了,杵著扁擔(dān)站在那氣喘吁吁。
余國慶看見楊國峰來了,連忙走過來,先遞一根煙:“書記啊,你可總算來了,你快幫我勸勸我爹,這老頭子倔的很,我都回來了,嘿,不讓我進(jìn)家門,你說這是怎么回事呢?”
楊國峰看余國慶嬉皮笑臉沒個正形,眉頭緊皺,神情嚴(yán)肅,他盯著余國慶看了半晌,清官難斷家務(wù)事,那些難聽的話他就不說了。
理都不理余國慶,楊國峰走到余全友身邊,扶著頭發(fā)發(fā)白的老人家:“老余叔,你再怎么生氣也該保重身子,好日子都在后頭呢,不至于生這個氣?!?
余全友追著打兒子的時候只是生氣,沒有傷心。
可這會兒楊國峰過來跟他說兩句話,老頭就憋不住了,哭得稀里嘩啦,老頭心里苦了,苦了大半輩子,他根本沒法釋懷。
不止是余全友,連他那倆孫子,看見親爸回來都跟見鬼似的,除了站在爺爺身邊寸步不離,連給余國慶眼神都不給。
余亮和弟弟余沖都放暑假了,在村里干暑假工,兼職摘茉莉花,有時候還會摸田螺釣小龍蝦,賣給村口燒烤攤,倆孩子沒少掙錢。
暑假剛開始,他們就摩拳擦掌,打算多攢點(diǎn)錢。
余亮想著,既然能掙錢了,就跟資助他的好心人說,斷了資助,他馬上就要成年了,實(shí)在不好意思多貪人家的錢。
雖然余全友沒把兒子教導(dǎo)好,可他這倆孫子,人品沒的說。
誰知道暑假才剛開始,就遇到這種糟心事。
余全友哭了半天,突然想到自己還得去干活,要不然他都不好意思在夏蕪那吃飯,于是也不哭了,叫上倆大孫,拿上竹筐扁擔(dān),把門窗都關(guān)緊鎖好,看都不看遠(yuǎn)處和村人聊天的余國慶,就這樣又去干活了。
一旁的楊國峰:“……”
這都什么事?。?
夏蕪在水井小院里蹲坐著磕葵花籽,前段時間種的向日葵,已經(jīng)開花結(jié)果了,結(jié)出來的葵花籽外殼很軟,吃起來的口感倒還不錯。
就是還沒長好,個頭有點(diǎn)小,夏蕪純粹是閑著沒事,嘴饞,才突發(fā)奇想摘了一個葵花盤,蹲在檐廊下聽王月霞說娘家的奇葩事。
村里來干活的老人今天來的格外晚,楊國峰拉著他們把他們送到小院里時,車上老人們嘰嘰喳喳的,討論十分熱烈。
夏蕪站起來把葵花盤掛在鉤子上,等待曬干再吃。
她拍拍手走過去,打算扶老人們下車。
實(shí)際上這些老人平時沒少喝靈泉水,身體被滋潤的比從前健康很多,簡直是健步如飛,根本不用人攙扶的,一個個順利下車。
“這是聊什么呢?”夏蕪隨口問一句。
村口情報(bào)組可不是吹的。
這些老人家平時沒什么事,就喜歡湊在一起東家長西家短的,小到楊溝村去,大到附近幾個村子,只要是誰家發(fā)生點(diǎn)匪夷所思的事情,總能以最快的速度傳播起來,并且在傳播的過程中變得更加匪夷所思。
夏蕪以前喜歡聽娛樂圈八卦,也喜歡聽權(quán)貴階層的八卦,自從回村之后,她適應(yīng)的很好,哪里有八卦哪里就有她。
一看老人們義憤填膺的樣子,夏蕪就知道八卦來了,而且還是大八卦。
畢竟能讓這些心如止水的老人能有這么大群體反應(yīng)的事情,絕對不會小。
夏蕪這一問,就跟捅了馬蜂窩一樣,老人們七嘴八舌地說起來了。
“老余的兒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