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識琛說:“沒有了。”
“所以是個黑頭發(fā)的就可以?”項明章道,“酒吧里那么多黑頭發(fā)的,技術(shù)差也行,身材不好也行,誰都能把你帶走然后發(fā)生關(guān)系?”
楚識琛愈發(fā)不清醒:“你在編纂什么,我明明就跟你走了。”
那瓶伏特加很純、很烈,項明章心底的矛盾被麻痹、攪亂,他是個堅定不移的唯物主義者,厭煩所有不切實際的空中樓閣,但此時此刻,他企圖將當下的楚識琛與過去一分為二,徹底切割開來。
項明章拿起那瓶伏特加,兇狠地灌了一大半,停下來,喉嚨卻無比干燥:“那你猜我想對你做什么?”
撲面而來的酒氣太濃,叫楚識琛不敢直視,他盯著項明章襟前搖晃的絞絲長鏈,抬手抓住拽出口袋里的懷表。
他緊緊攥著,說:“我的?!?
長鏈另一頭別在項明章的襯衫紐扣上,楚識琛一拽,項明章被牽引著靠得更近:“你只要懷表,還是連我也要?”
楚識琛混亂地向后閃躲,只覺暈得厲害,整個人脫力倒了下去。
紐扣拉扯崩開,項明章顧不上去撿,眼疾手快地托住楚識琛的后腦。
片片紙張壓在背后,“喳喳”的,楚識琛仰躺在辦公桌上,身底白紙黑字,更襯得他面色如霞。
手機從口袋中滑出來,響起鈴音,是錢樺打來的。
楚識琛沒有理會,繁復(fù)如花的吊燈太亮了,照得他眼前一片白光,他舉起懷表遮一遮,表蓋彈開,經(jīng)年舊夢如水底浮萍在半夢半醒間展開。
記得是個春日,四處爛漫光景,他剛剛十六歲,即將只身赴海外念書,走之前一家人去騎馬踏青。
他不小心摔了一跤,擦破手臂和膝蓋,父親幸災(zāi)樂
禍地說:“幸虧沒有蹭到臉,萬一破相就討不到老婆了。”
母親不以為然:“我兒是成大事的,兒女私情有什么要緊?!?
父親說:“成家又不耽誤成大事,你我當初要是這般想法,還會有兒有女嗎?我覺得王家的小囡不錯,性格開朗活潑,我們兩家還是世交。”
母親道:“你不要干涉,現(xiàn)在講究自由戀愛。”
沈若臻嫌煩,去樹下的吊床上假寐,實際心思飄浮。
他自小跟著父輩社交,不像其他孩提那么不諳世事,這兩年愈發(fā)靈醒,終于察覺出自身的異樣。
他似乎對女孩子沒有感覺。
沈若臻不知道該怎么辦,更不能明,父親和母親仍舊在討論婚嫁之事,有幾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同學(xué),在留洋前先定了親。
母親胸襟遠大,說:“急什么,趁若臻去念書,你這個做父親的多攢些聘禮給他預(yù)備著,還怕閑著不成?”
父親笑道:“區(qū)區(qū)聘禮,我們沈家還要特意去攢嗎?”
母親有一把心愛的紫檀琵琶,是明末傳下的古董,她說:“只有金銀錢財好俗氣,屆時我將琵琶給他作聘,文雅一點,寓意琴瑟和鳴?!?
父親說:“會彈的人是他,應(yīng)該對方送給他才對?!?
母親不服:“雖是這個道理,但誰送的能比得上我那一把?”
吊床晃動,一只綠眼睛的波斯貓?zhí)蟻恚@進沈若臻的臂彎,尖尖的牙齒抵著他的手背,毫不留情地咬了一口。
他乍然清醒,喘著氣,看清身處何方。
手背的痛意是碰到了鋼筆尖,他在辦公室……項明章的眼皮底下。
楚識琛忘記了當時的反應(yīng),一定很窘迫,如此離經(jīng)叛道的“惡疾”,怎可說,他做好隱埋一輩子、壓抑一輩子的覺悟。
他不喜歡女孩,喜歡男人,他不敢想,不敢提,大概永遠不會戀愛,不會成家,不會自由地去愛一個人。
成年以后,他社交廣泛,見過萬千旖旎卻不可沾身,追求者眾卻只當落花隨水,苦苦自抑沒嘗過丁點情與愛的甜頭,直到葬身大海。
偏偏他沒死,來到這個世界,連觀念都翻覆。
真正的“楚識琛”是同性戀。
他這個假的,亦然。
琴瑟不曾和鳴,楚識琛腦中的弦卻不堪拉扯,終于崩斷了,他醉得厲害,能不能卑鄙一次,無恥一回,借著這個身份做一夜紈绔,放縱自己嘗一嘗最世俗的快慰?
他無力再舉著懷表,手一軟落下,手背壓在額頭上,恨不能繼續(xù)夢一場。
可項明章把他拉回現(xiàn)實,沉聲叫他:“楚識琛?!?
鈴聲響了幾遭,停了,楚識琛眼皮半睜。
夜深人寂高樓上,他醉臥滿紙公文間,西裝領(lǐng)帶,酒氣熏染,絞絲細鏈逶迤橫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閃著一線銀光。
項明章哪怕醉態(tài)也依然穩(wěn)重,眼底卻幾分沉淪,說:“嘴唇還疼不疼?”
本來好些了,烈酒一浸又泛起細密的折磨,楚識琛回答:“疼?!?
項明章道:“那就忍著點?!?
楚識琛喪失了思考能力,只剩心頭怦然,后頸被溫暖的手掌托起,陰影壓下,覆蓋于身,逆著璀璨的燈光。
唇舌失守,游魚落網(wǎng)。
項明章低下來,吻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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