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號和如云沒了管教,??一黑一白蕩著馬尾跑開了。
項明章渾身重量依著楚識琛,徹底傾瀉后心緒麻痹,半晌,??他打直脊背,??睜著一雙幽深無底的眼睛,??問:“我嚇到你了嗎?”
楚識琛尚未松開懷抱,??搖了搖頭:“沒有,那我安慰到你了嗎?”
項明章一剎那活過來,沉郁的臉色漫上一點縹緲笑意,??他也說沒有,??說著傾向楚識琛,??還要再擁抱片刻。
楚識琛狡黠地向后一閃,??倒退著走,??項明章?lián)淞丝???受過刺激的成熟男人,變成了幼稚又虔誠的困獸,目不轉睛地跟著主人。
漸漸退到一片連綿的草坡,楚識琛腳下不平,垂眸的瞬間項明章迫近他,??用骨子里的侵略性和征服欲將他牢牢抓住。
兩具身體相撞,??一起失去了平衡,??項明章抱著楚識琛摔在草地上一滾,??連大衣的下擺都互相糾纏。
他們氣喘吁吁地松開,不計形象、不管臟凈地躺在草坡上。
許久,呼吸平復,??周遭靜下來,??項明章問:“在想什么?”
楚識琛說:“想你八歲是什么樣子?!?
項明章自己都沒印象了,??只記得個子很高,他從小就比同齡人高一頭。
假如童年意味著天真快樂,那項明章的童年短暫到可以忽略不計。他不怎么愛說話,課業(yè)忙碌,每天練習書法和鋼琴,還要參加各種體育運動。
“我小時候特別愛攀比?!表椕髡禄貞浀?,“和項如綱、項如緒比,和姑姑家的表姐比,和那些董事家的孩子比?!?
楚識琛揣測:“因為項行昭?”
項明章分析當時的心理,說:“我知道他偏愛我的原因,我既嫌惡心,又拼命讓自己襯得起這份偏愛?!?
年少的他大概是害怕的,怕旁人說他不配,從而發(fā)現(xiàn)不可告人的真相。
楚識琛想起項家人酸溜溜的夸贊,說項明章是最像項行昭的,這份“相似”之中,偽裝占了幾分?
他問:“項行昭在照著他自己培養(yǎng)你?”
“是我在主動成為他?!表椕髡聼o法否認地說,“項行昭是個狡猾的老匹夫,我真的像他,他才會信任。我也只有像他一樣,才能取代他?!?
項明章念小學后,每年寒暑假項行昭會帶他去項樾,從一天到三天,再到一整個工作周,他被允許自由進出任何部門。
中學的時候,項行昭讓項明章參與公司的項目,一開始是傳身教,明面上的企業(yè)運作,背地里的馭人之道,商場策略,商人心機,項行昭都教給了項明章。
后來項行昭就不管了,讓項明章跟著一眾董事和管理去“混”,受人敷衍或尊重,得到反對還是擁躉,全憑項明章的本事。
在漫長煎熬的年歲里,項明章揣著不符合年紀的深重心思,一次次通過項行昭的考驗。
十八歲成人,項明章正式成為項樾的股東,甚至有了職位。
大二那年項明章創(chuàng)辦科技公司,項行昭本來是反對的,不允許他的事業(yè)重心偏離項樾,為了表忠,他把公司命名為“項樾通信”。
二十多年來,項明章無時無刻不戴著面具,欺騙
著所有人,要不是恨意入骨,他恐怕某一天會精神分裂。
在項行昭面前,項明章孝順、聰明、強勢得恰到好處。他小時候假裝羨慕別人有父親,長大后假裝思念著項瓏,項行昭被他騙過了,把對項瓏的愛和愧疚一并投射到他身上。
直到項行昭中風,變得糊涂,項明章才露出對項瓏的不屑,當別人提到白詠緹,他才露出冰山一角的憤怒。
項明章的出類拔萃是真,風度翩翩是假,爭強好勝是真,盡忠盡孝是假。
他對瑣事沒什么耐性,因為他嘗夠了忍耐的滋
味,一樁丑事,一個秘密,他可以藏十年,二十年,直到目的達成。
經(jīng)年累月,項明章的能力越來越強,掌握的權力越來越大。他是項行昭培育的一棵樹,逐漸根深葉茂,無人能撼動。
更重要的是,大樹才能遮風擋雨,項明章陸續(xù)安頓過去無力保護的人,接手尋找項瓏,在項樾不斷擴大勢力范圍。
祖孫的關系發(fā)生逆轉,中風之前項行昭已經(jīng)放手了很多,項明章從一顆威脅白詠緹的籌碼,變成項行昭需要依賴的臂膀。
楚識琛望著漫天繁星,腦中閃過項明章親歷的萬千日夜,最終回歸爆發(fā)的原點,他問:“伯母這樣子多久了?”
項明章低沉地說:“搬出靜浦大宅,差不多就這樣了?!?
白詠緹曾經(jīng)是驚弓之鳥,竭力吊著一口氣活著,離開泥沼后,皮囊依舊,卻沒有了精神氣。
楚識琛心生惋惜,轉念道:“只要伯母自在舒服,別的不要緊?!?
“你說得沒錯?!表椕髡聡@息,“縵莊就是避世的地方,她躲進來覺得安全,所以不肯出去?!?
楚識琛扭過臉,冬季干枯的草葉刺痛了臉頰:“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慢慢來。”
項明章道:“你說‘縵’是束縛,那我算不算作繭自縛?”
“不?!背R琛阻止項明章鉆牛角尖,“就算是,你帶我來的第一次開始,你的繭殼就已經(jīng)破了?!?
項明章說:“遇見你之前,我沒想過會帶人來這里?!?
好比童年沒有天真,項明章青春期也沒有悸動,人前做戲人后籌謀,唯獨缺失了喜歡一個人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