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整日勞作，可為何還餓肚子？

他們?yōu)楹慰梢匀淌苓@些？

似沈傲這樣的人，一擲千金，享受著無以倫比的富貴，當(dāng)他感受到了張三八的日子，漸漸適應(yīng)，漸漸習(xí)慣，

慢慢的，回想著從前的過往，他有一種感同身受之心。

于是他開始疑惑了，最終，他找到了答案，是王先生告訴他們的。

沈傲抬頭，深深地看著自己的父親，道：“他們饑寒交迫至此，還要服徭役，還要應(yīng)付各種官吏的盤剝，供養(yǎng)著無數(shù)王侯將相，無數(shù)讀書人可以通過土地的投獻(xiàn)，便可衣食無憂，這合理嗎？”

“……”沈文一顫，竟是真的說不出話了。

臥槽，這怎么有點……像要挖沈家的根啊。

沈家詩書傳家，諾大的家業(yè)，不就是靠著……土地的……

他不敢深想下去了。

沈傲的聲音漸漸高昂了起來：“這不合理！因為這些衣不蔽體的百姓，養(yǎng)活了無數(shù)似我們沈家這樣的仕宦人家，可我們安心的吃著民脂民膏，養(yǎng)尊處優(yōu)，沈家一墻之隔，便是饑腸轆轆的百姓，而我們在此，卻是千金買笑，暴飲暴食無度?！?

“這是恥辱啊。王先生說，真正的士大夫，會為此而羞恥，天下需要士人，士人受百姓所供養(yǎng)，這也沒有錯，唯一不合理的，便是士人既享受了民脂民膏，就需承擔(dān)責(zé)任！”

“責(zé)任？”沈文不禁松了口氣！

他差一點點就以為自己的兒子是想要把沈家千金散盡了，那就真正是敗家玩意了。

而這時候，沈傲的聲音倒是溫和了一些：“我們的責(zé)任，便是學(xué)好本領(lǐng)，帶著百姓，朝著天下大治，去做事。若是戰(zhàn)爭來了，士大夫該拿起武器，沖在最前，抵御敵人。若是發(fā)生了災(zāi)荒，士大夫應(yīng)下田壟阡陌之間，帶著民眾尋找救災(zāi)的辦法。士大夫該看的比人更遠(yuǎn)，發(fā)奮去學(xué)習(xí)各種技藝和知識，心里存著良知，盡心去改善民生，士大夫該有強壯的體魄，該滿腹經(jīng)綸，要能騎馬，能射箭，百姓們不懂的事，他們可以代勞，他們享受了民脂民膏，并非是讓他們?nèi)プ砩鷫羲?，而是反哺于民，否則，這便是恥辱，古今多少王朝興替，人們都說是昏君所致，可似沈家這般的人家，難道就沒有責(zé)任和干系嗎？不，沈家這樣的人家，若是奢華無度，卻不知農(nóng)，不知兵，經(jīng)濟之道，也一概不知，這才帶有天大的干系?！?

“兒子，這一個月，只感受到了深深的恥辱，兒子每一次揮霍，浪費的每一寸光陰，都是他人的血淚，那些能吃兩頓土豆泥就能得到滿足的人，所求的，不過是有人告訴他們，應(yīng)當(dāng)怎樣，才能使他們生活好一些，使他們的日子太平一些?？墒菤v朝歷代以來，仕宦無數(shù)，竟尋不到幾人去管顧他們，我們視人為豬狗，視人為草芥，卻是滿口愛民、仁政，天下最虛偽的讀書人，便是如此?！?

“兒子從前做了許多的錯事，享受了世上最快樂的事，也吃盡了尋常百姓之苦，而今，受書院的教誨，從此之后，卻再無法厚顏無恥的去享樂了?！?

說到這里，沈傲沉默了一下，路上的表情帶著幾分慚愧，口里繼續(xù)道：“剛?cè)サ臅r候，兒子唯一想的事就是，什么時候可以回家，什么時候可以不需自己穿衣，可以飯來張口，可以享用世上最好的食物，可以穿回華美的衣衫。可后來，兒子再去想這些時候，腦子里就浮現(xiàn)出了許多西山的百姓，這些人……”

沈傲

帶著些艱難地道：“他們已算兒子的朋友了。兒子和他們曾患難與共，兒子在去想何時回家時，還想著如何讓人伺候自己，如何奢華無度，心里便會想起什么，突然覺得可恥起來。”

“兒子現(xiàn)在是新學(xué)生員……”

其實這是第一次，這個兒子說了這么多的話，更是第一次，這個兒子說出了這番似乎很有邏輯性的話！

事實上，很多話，沈文無法理解。

不過，在他看來，似乎自己兒子能夠開竅，至少不至于從前那般荒唐，他已很滿足了！

兒子說的這些東西，自己不必去理解，只要兒子有這個樣子，他就知足了。

可當(dāng)沈文一聽新學(xué)生員四個字，他的眉梢不禁一跳，錯愕的看著沈傲。

沈傲的臉上變得肅然起來，認(rèn)真地道：“兒子與諸同窗都已悄然立誓，要展平生所學(xué)，匡扶天下。這……便是王先生所的良知，兒子說的話，可能對于父親而，是可笑的事，可這不要緊，終有一日，父親會明白的，會明白在這世上，一群只知死讀書，窮究所謂圣人之道的婦孺，匡扶不了天下，開辟大治之世者，非我輩不可?！?

“……”

到了現(xiàn)在，沈文真的是覺得已經(jīng)無法消化了。

這個煥然一新的兒子……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

可隨后，沈文竟是哭了，哽咽著：“其實，管他什么學(xué)問，為父心中所想的，其他都不重要，最緊要的，卻是你啊，你學(xué)什么學(xué)問都不要緊，甚至，你是否能中功名也是次要的，為父現(xiàn)在看到你的這個樣子，就已知足了。哈哈……只要你肯認(rèn)真去做一件事，管他是什么，只要不荒唐，為父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和人說，為父有個兒子，叫沈傲?！?

“兒子會中功名的。”沈傲目光露出了堅定，臉上無比的認(rèn)真，道：“王先生說，我們做事，要有章法，要學(xué)習(xí)經(jīng)濟之道，可朝廷既是八股取士，只要朝廷一日還是八股取士，那么……我們的八股就會作的比別人更好。”

“因為別人中八股，為的是自己的功名，我們中八股，不過是知行合一的一種方式而已，所謂的行，就是通過實踐，去找出解決問題的方法，若是作八股，可以解決功名，使我們進(jìn)入朝班，改善更多人的命運，那么，我們就作八股，而且，要作的比別人更好。”

他說著，從袖里取出了一篇文章：“近十天以來，幾個先生布置了一些八股題，讓我們在夜課時作的，這是兒子所作的一篇八股，自然，現(xiàn)在才剛剛開始，遠(yuǎn)遠(yuǎn)稱不上好，不過……父親可以看看?！?

沈文看著眼前的這篇文章，眼睛都不禁瞪大了，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接過了文章，他最大的意外居然在于，兒子居然認(rèn)真去作八股了。

兒子在西山，到底遭遇了什么？

其實他無法想象的是，對于無數(shù)在西山的讀書人們而，這世上最愉快的事，反而就是坐在書案之后做文章了，原因無法，因為其他時候，無論是除草還是耕作，或者挖渠、開墾、伐木，都比作八股要艱難十倍，能坐在溫暖如春的學(xué)堂里，書案之后，難得靜下來，去思考一個題，在西山，不是寒窗苦讀，而是奢侈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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