嬸嬸的大嗓門很快飄蕩在兀長的廊道:“周芙啊,你怎么回事?叔叔嬸嬸給你發(fā)過多少次短信,都和你說了相親時間已經(jīng)定了,你不接電話是什么意思?你聽嬸嬸的,這次這個男人啊,他――”
就連周芙都沒有注意到,原本還在落地窗前抽著煙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經(jīng)將煙掐滅,徑直往她這個方向走來。
幾秒之后,高大的身子從她側(cè)邊經(jīng)過,不偏不倚,輕撞了下她手臂。
手機沾染上臉頰的水珠,聒噪的電話忽地戛然而止。
她下意識屏住呼吸抬眸瞧他。
視線撞上的一瞬間,后者只微微頷首,眼神并未在她身上多作停留,語氣漠然:“抱歉?!?
隨后頭也不回地進了她身后的洗手間。
禮貌、疏離、冰冷。
像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突如其來的澀意一絲絲蔓延到她眼底。
那個幾年前最最心疼她的少年,似乎被她永遠地丟在了今塘島的冬天。
手機不停在震。
發(fā)小凌路雨的消息瘋狂轟炸――
嗯嗯嗯?誰?
陳忌?
哪個陳忌?!
是那個特別疼你的陳忌??
人呢??!
周芙握著手機,茫然地打著字,眼前視線逐漸變得模糊濕潤起來。
“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記得我了……”
而她仍舊忘不掉,第一次遇見陳忌的那個盛夏,烈陽高懸,滾燙又熱烈。
周芙是在課堂上被母親派人匆匆接走的。
坐在去往今塘島的車里時,身上還穿著私高制服。
她只記得當(dāng)時車速飛快,母親打來電話時,語氣有些不太對勁。
“爸爸媽媽要出國半年,你到了今塘,好好聽那邊蘇奶奶的話,那里氣候好,適合你養(yǎng)病,媽媽已經(jīng)讓人幫你把學(xué)校安排好了,周一帶上資料直接就能去報道。”
“粥粥,你記著,到了那邊先安安心心讀書養(yǎng)病,別和北臨這邊聯(lián)系?!?
“媽媽永遠愛你?!?
四個多小時后,轎車緩緩?fù)O隆?
周
芙往窗外望了眼,輕聲細語問:“是到了嗎?”
“去今塘一般從海上走,所以山路窄,轎車開不進去,可能得下車往里走一兩公里才能到?!敝肀傅?,“不過已經(jīng)很近了,過了那座橋就是?!?
帶著北臨牌照的轎車很快離開。
從出生起便嬌生慣養(yǎng)的周芙,這輩子沒走過這樣坑坑洼洼的石土路。
半個人高的行李箱被沙礫絞得紋絲不動。
蟬鳴四起,咸咸的海風(fēng)卷著盛夏的熱潮,一股一股向她涌來。
須臾,轟鳴聲由遠及近,塵土飛揚,惹得周芙忍不住掩面咳嗽。
噪音落定之時,幾輛摩托車圍在她左右。
車上跨坐著的,個個是混混模樣。
“喲,這姑娘正?!?
“白白凈凈嬌滴滴的,一看就是城里來的?!?
有人壞笑:“去今塘?來哥哥車上,哥哥帶你飛?!?
周芙這短短十多年人生,從未遇過這樣的混子,緊張得攥著行李箱的指節(jié)都泛著青白。
一幫人越靠越近,小姑娘咬著牙,退無可退。
大抵是起哄聲太過放肆。
不遠處大樹下,原本正安靜仰躺在黑色機車上的少年,忽地將扣在臉上的硫酸紙掀到一旁,眉心緊蹙,滿臉寫著不耐煩。
一群人偏頭看去,只一眼,便嚇得立刻噤聲。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陳忌。
少年身形高大,微弓著背坐在機車之上,一邊腳懶懶踩著車身,另邊長腿輕松搭地,寬大的純色黑t隨意套在身上,野性十足,烈陽之下,逆著光,周身勾勒出耀眼的昏黃。
雖看不真切長相,可有那么一瞬間,周芙仿佛覺得,那就像是從天而降的神明。
他們都忌憚他。
她幾乎是不由自主的,逃命般朝他奔去。
那年的陳忌已然比她整整高出一大截,周芙努力仰著頭望向他,眉眼間帶著可憐巴巴的求:“能、能帶我去趟今塘嗎?”
然而少年眸光深諳不明,無形的威懾透著濃烈的壓迫,輕蔑地扯了下唇角后,聲線冷硬:“妹妹,你看老子像好人?”
聞,周圍立刻嘲聲一片。
“噗,挑誰不好,獨獨挑了忌哥?!?
“這種想盡辦法上忌哥車的女孩兒,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就沒見哪個女的得逞過。”
“忌哥不帶我們帶呀?!?
小姑娘唇角抿得發(fā)緊,倔強地拽著行李箱拉桿,獨自艱難往前。
調(diào)笑聲還在繼續(xù),深黑色機車上懶懶躺著的清冷少年,忽地沒了先前的平靜,鼻間只聞得見少女方才湊近時,撲面而來的獨特淡香。
一閉上眼,腦中便不斷浮現(xiàn)她咬牙離開的倔強模樣,越想越煩躁。
那種從骨子里便透著股嬌生慣養(yǎng)的城里公主,壓根就不配走在這泥濘崎嶇的石土路上。
陳忌忽地下了車,鬼迷心竅般到了周芙跟前,青筋微顯的大手一下將那拉桿從她手中搶過,板著張冷冰冰的臉,與生俱來的桀驁沒有半分掩飾,沒耐心道:“一會兒上了車可別哭。”
周芙微怔,幾秒鐘后,立刻明白了他方才那句話的意思。
機車發(fā)動的一瞬間,海風(fēng)從臉頰呼嘯而過。
原本還只小心翼翼扯住陳忌一片衣角的少女,瞬間被慣性推著,重重砸到他微微俯下的脊背。
她下意識環(huán)抱住少年勁瘦的腰,死死閉住雙眼,那一瞬間,似乎嗅到了死亡的氣息,緊接著便是陳忌身上的原木淡香。
待到車速終于緩緩降下,周芙小心翼翼睜開眼。
深黑色機車,依著橋,穿過望無邊際的碧海。
到達今塘鎮(zhèn)口時,少年聲線冷硬輕嗤:“還沒抱夠?”
周芙一顆心臟撲通直跳,臉上掛著幾顆金豆。
下車時,沒出息地腿軟了一下。
陳忌毫不憐惜地一把將人拽起來,而后神色極為冷然:“這就哭了?嬌氣?!?
看熱鬧的混混們姍姍來遲。
“這姑娘連忌哥的車都有膽子上?!?
“忌哥,把人小姑娘欺負哭了,不得哄哄?”
少年面無表情,視線冷冷掃過去。
一幫人立刻斂去笑意:“你們他媽誰見過忌哥哄人?”
烏泱一伙人很快散了個干凈。
周芙愣愣站在原地,小臉蒼白,半晌才緩過神來。
心跳還未平復(fù),指尖深嵌在掌心。
她十多年來安穩(wěn)平靜的世界,從未經(jīng)歷過這樣的放肆與荒唐。
他們根本不是一類人,往后遇上也該遠遠躲開。
她抹掉眼淚,茫然地環(huán)顧了下四周,艱難地拖著行李箱,按照助理給的照片,挨家挨戶尋找照片上的老房子。
等終于找到時,已然接近傍晚。
老人家在家門口等候她多時,見人來了,熱情地接過她的行李,關(guān)切寒暄之后,直接先把人往餐桌上帶。
“這一路過來遠著呢,路上一定餓壞了,先吃晚飯,蘇奶奶做了好多好吃的,等著昂,奶奶去端出來?!?
周芙乖巧聽話地在飯桌前坐下,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地方。
沒成想僅是幾秒鐘之后。
那個渾身透著股離經(jīng)叛道的少年,忽地推門而入。
小姑娘抬眸的一瞬間,正正撞上他漆黑深邃的瞳眸。
老人家語氣自然:“阿忌,回來了?奶奶去給你盛飯?!?
“一會兒吃完飯啊,你帶著妹妹出去,把入學(xué)資料打印一下,順便帶她逛逛咱們今塘島,熟悉熟悉周邊環(huán)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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