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丹微微歪了歪頭，眼角泛起細微的笑紋，輕聲道：“像師叔這樣在一條寒江中默守二十年的人，不想說什么是不會說的，這點分寸師侄還有，想必海天一色的秘密從您這里是拿不到了，那么我便不問了?！?

轉(zhuǎn)瞬間，魚老已經(jīng)面無人色，他整個人都在發(fā)僵，能清晰地感覺到從腰腹開始，身體正在一點一點地死去。

寇丹走上前去，像個孝順的晚輩一樣，“扶”起魚老，將他扶到椅子上，又為他擺了個靜坐的姿勢，然后恭恭敬敬地站在一邊。

江風(fēng)越來越大，吹動水面上繁雜交纏的牽機絲，時而發(fā)出細微的蜂鳴聲，小亭中的兩個人一坐一站，彼此都靜默無聲，好像一副凝固在夜色中的畫。

終于，魚老非常細微地抽動了一下，一口氣卡在喉嚨里，渾濁的瞳孔緩緩散開。

寇丹有條不紊地檢查了他的心口脖頸，確定此人再無一絲活氣，便從懷中抽出一根長針，楔入了魚老的天靈蓋，仿佛要連他詐尸的可能一起封死。

然后她規(guī)矩地后退一步，給魚老磕了個頭，口中道：“

師叔，您要是在天有靈，碰上我?guī)煾?，別忘了替我和他老人家道聲好。他老人家自己退隱就算了，為了四十八寨的牽機圖紙不旁落他人之手，十年前不辭勞苦地將我抓回來，我好不容易找到個可心的男人，想堂堂正正地做一回人，都毀在他老人家手上。好，既然這樣，侄女便只好回來做鬼，也算不負他老人家重托了，您說是不是？”

死人當(dāng)然不可能再回答她，寇丹輕輕一笑，長袖掃過身上的塵土，轉(zhuǎn)身推開江心小亭的一面墻，水中牽機巨大而錯綜復(fù)雜的心臟全在其中，她就像是挑揀妝奩一樣，隨手撥動了幾下，洗墨江中的牽機發(fā)出一聲沉沉的嘆息，緩緩地沉入了暗色無邊的水下。

這只兇猛的惡犬，悄無聲息地睡下了。

黑夜中，潛伏已久的黑影紛紛從洗墨江兩岸跳下來，寇丹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她等這一天，實在有點久了――如果不是李瑾容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非得出頭接收吳氏家眷，“那邊”也不見得舍下血本來動這個固若金湯的四十八寨。

她抬起頭，沖著兩側(cè)光可見物的石壁上垂下來的繩子笑了笑――

話說回來，風(fēng)雨飄搖的夾縫里，一隅的桃源，真能長久嗎？

那未免也太天真了。

此時，在山下小鎮(zhèn)中，謝允疑惑地將被風(fēng)刮上的窗戶重新推開，瞇起眼遠遠看了看四十八寨的方向，轉(zhuǎn)頭問周翡道：“你們寨中每天人來人往，巡山的到處都是，鳥群有這么容易受驚嗎？”

他話音沒落，又一片鳥群沖天而起，候鳥似的在天空茫然盤旋，凄厲的鳥鳴聲傳出老遠。

周翡下意識地扣住腰間的望春山。

就在這時，幾個崗哨的燈火接連滅了，不遠處的四十八寨突然漆黑一片，夜色中只剩下一個黑影，周翡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謝允微微側(cè)耳，喃喃道：“這是風(fēng)聲還是……”

周翡立刻喝住他：“噓――”

遙遠的風(fēng)穿過山巒與重重密林，本身已經(jīng)十分尖利，非得仔細分辨，才能從中聽到一絲夾雜的哨聲。

周翡雖然不明緣由，心卻突然撒了癔癥一般地狂跳起來，掌心頃刻間起了一層冷汗，掉頭便跑上樓去砸馬吉利的客房門。

夠資格護送李妍的，除了深得李瑾容信任，自然也各有各的本領(lǐng)。

馬吉利雖然深更半夜被周翡喊醒，身上還有小酌過的酒氣，卻在聽了她三兩語說明原委后立刻便清醒過來，一行護送者轉(zhuǎn)眼便訓(xùn)練有素地聚集在了大堂窗邊。

除了李妍還在不明狀況的揉眼睛，連吳楚楚都警醒地驚惶起來。

“東西先放下，”馬吉利點了一個隨行的人留下看管馬匹行李，隨后說道，“其他人跟我立刻動身。”

周翡這時終于微微猶豫了一下，第一次在馬吉利面前提出自己的意見：“馬叔，楚楚和阿妍……”

她話音沒落，吳楚楚略帶哀求的目光已經(jīng)落到了她身上，吳楚楚無數(shù)次地以為自己習(xí)慣了深夜奔逃的生活，可或許自從在邵陽遇上馬吉利等人之后的數(shù)月行程太過安全，她在再一次的突發(fā)情況里不可避免的惶恐起來，本能地希望能跟周翡一起走。

周翡明白她的意思，一時有些踟躕。

馬吉利卻斬釘截鐵道：“都跟著，大當(dāng)家命我護送阿妍，一路我便得寸步不離，倘若寨中真出了什么事，這鎮(zhèn)上也不見得安全，馬備好了么？大家快點！”

周翡心里隱約覺得不妥，可是也承認馬吉利說得有道理，當(dāng)時在華容城中，她不也覺得晨飛師兄他們都在的客棧固若金湯么？

可是后來又發(fā)生了什么事呢？

周翡沒有異議，李妍和吳楚楚更不會有，謝允是外人不方便說話，他皺了皺眉，趁人不注意，從懷中摸出一小盒銀針，穿在了自己袖口上。

非常時刻，也顧不上進山的名牌有沒有核對完了，一行人飛快地上馬趕往四十八寨的方向，一刻不停地跑到了山下。

此時已經(jīng)接近午夜。

周翡心里一沉――第一層崗哨處竟然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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