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shí)仔細(xì)一看，這十七個――算上被地門鎖鎖住的，總共十八人，他們長得并不完全一樣，只是一水的瘦如活鬼，一樣的裝束和鐵面具，鐵面具又遮擋住眉眼，只露出那一點(diǎn)脫了形的嘴唇和下巴。別說那些從未見過殷沛的，就連周翡也分不出誰是誰。

而方才的十八分之一都逼得霓裳夫人與一眾高手同時出招，這會竟來了一窩！

別的不說，反正柳老爺是絕對拿不出來一窩地門鎖了。

三年前，周翡仗著同明大師一包藥粉嚇退了殷沛，那時周翡已經(jīng)初步碰到了無常破雪刀的“道”，刀法直逼一流高手水平，而相對的，殷沛對敵經(jīng)驗(yàn)少地可憐，一身詭異的深厚內(nèi)力都是搶來的，短時間內(nèi)很難徹底收歸己用――但即使是這樣，倘若殷沛當(dāng)時心性堅(jiān)定一些，單是用那一身霸道的內(nèi)力，他便能輕易擺平周翡。

今非昔比，如今殷沛那“清暉真人”的名頭在中原武林可謂是風(fēng)光無兩，恐怕再不會像當(dāng)年初出茅廬時輕易被嚇跑了。方才霓裳夫人等人圍攻那鐵面人，周翡冷眼旁觀，還覺得沒什么壓力，自己仗著刀好，大概可以與之一戰(zhàn)……可突然來了十八個，這個她真戰(zhàn)不了。

何況周翡一眼掃過這些鐵面人，心里忽然有一個可怕的念頭，這念頭就跟她辨認(rèn)霓裳夫人的琴音一樣堅(jiān)定得毫無道理――她想：萬一他們都不是真正的殷沛怎么辦？

一個人，豢養(yǎng)這許多危險的傀儡，稍不注意就會引火燒身，那么他必須得有辦法壓制住他們，要么憑武力，要么靠手段。

這道理再簡單不過了。

所以如果這十八個人都不是殷沛本人，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走到什么地步了？尋常人簡直難以想象。

周翡大略掐算一下，感覺殷沛怕是離飛升不遠(yuǎn)了。

她一邊小心翼翼地順著柳家莊院墻的墻根調(diào)整著自己的位置，一邊悲涼地覺得“邪不勝正”這四個字純屬扯淡。

倘若不摸著良心，也不考慮道義，那么就事論事而，邪派武功就是毫無爭議的比所謂“正派”的厲害。

普通功法講究經(jīng)脈、積累、資質(zhì)、方法、境界，此外還得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就這樣，練上個大幾十年，須發(fā)皆白時，效果好不好還得看個人造化。

邪派武功卻能讓人一步登天，方才還是個狗見嫌的“魚肉”，搖身一變，立刻就能橫行天下，叫群雄俯首！

倘若將功夫比做人，他們這些名門正派的功夫大概都是“姿色一般，性情惡劣，出身既窮，前途無亮”，還愛答不理，得叫他們這些賤人幾十年如一日地追在身后苦苦求索。人家邪魔歪道的功夫則好比仙子公主，溫柔小意，從不挑剔你什么，什么都愿意給你。

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李妍那廢物點(diǎn)心小時候聽寨中長輩講故事，講到那些個為了武功秘籍而互相爭斗的事，她總是瞪著一雙無知的大眼睛不理解，那傻孩子以為武功秘籍都是她平日里避之唯恐不及的“功課”，為故事里那些壞胚們竟肯為了“用功”而干壞事震驚了好多年。

如今看來，還真是孩子才會發(fā)出的感慨。

周翡的手指緩緩摩挲著手中碎遮，感覺柳老爺?shù)热私袢兆砸詾槭恰罢埦氘Y”，鬧不好是要“畫地為牢”。

早在十七八個殷沛同時出現(xiàn)的時候，四方墻角上揮舞著小旗的幾個四十八寨人便不見了，想必李晟也只是礙于什么人情順路過來幫忙的，現(xiàn)在看來，那小子倒是精明得很，忙是幫了，卻從頭到尾都沒露面，轉(zhuǎn)眼便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李晟不露面，柳老爺?shù)热藚s是要將這出戲唱完的。

鐵面魔何許人也？

他殘暴嗜殺、喜怒無常，一點(diǎn)忤逆都能讓他痛下殺手。這回柳家莊的人竟敢這樣算計(jì)他，此事肯定不能善了，眼下求饒也來不及了。

柳老爺縱橫生意場這許多年，深諳人心，知道

如今聚在柳家莊的人雖多，卻好似一群恐慌的牛羊，一旦自己露出一點(diǎn)示弱的意思，牛羊沒了“頭領(lǐng)”，必然四散奔逃，那就純粹是給這鐵面魔送菜了。

柳老爺掃了眼前一圈的鐵面魔，心里打定主意，依然鎮(zhèn)定自若地說道：“不知哪一位是清暉真人？”

這十八人異口同聲地說道：“柳慧申，你自詡不問江湖事二十年，如今伸手?jǐn)嚮焖@樣大費(fèi)周章，卻連本座是哪一個都不知道，說出去不笑掉別人大牙嗎？”

這場景詭異至極，換個沒見過世面的站在其中，大約連氣都得忘了怎么喘，柳老爺卻面不改色，又道：“我只知道清暉真人本領(lǐng)極大，手段極高，本來堪為人杰，卻四處為非作歹。柳某確實(shí)不問江湖事，可也見不得多年相交的老朋友日日在仇恨中輾轉(zhuǎn)，不免不自量力一回，牽了這個頭，同真人討個說法?！?

那位姓鄒的聽了這話，低頭抹了一把眼睛，沉默地沖柳老爺拱拱手。

十八個殷沛放聲大笑，每個“哈”字都吐得格外整齊，簡直好像是一個人生出了十八張嘴：“就憑你？你是什么東西？”

柳老爺挺胸抬頭，站成了一團(tuán)器宇軒昂的球，朗聲道：“不才，乃天地間一匹夫?！?

十八個鐵面人倏地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