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載聽陸銘章說,讓他弄個酒水證,還說他要開個食鋪。
以為他缺錢,轉念一想,以他和他之間的關系,他不會同自己客氣,再者他也不是那斯文客氣之人。
結果一問之下,才知不是他開,而是他那寶眷要開,一時間有些好奇。
“你別問那么多,替我把證弄來?!标戙懻抡f道。
元載一掃剛才的喪氣,說道:“開什么飯館吶,我這府里要什么沒有,你又不是別人,想要什么,直接取便是。”
“那不一樣?!标戙懻抡f道。
“有何不一樣?”元載伸出手,一副給他理賬的架勢,“你看,開食鋪是為了賺錢,你從我這兒直接取,不也是錢,更簡單了,有什么不一樣?!?
“開個小店,找點事做,她的心方能安定?!?
陸銘章很早就注意到,戴纓其實是個極度缺乏安全感之人,對她來說,人生像是一場逆旅,不肯生根。
只要別人待她好一分,她就很愿意對那人好三分,也總是笑模笑樣,卻少了點……陸銘章想著要怎么形容那種感覺,終于讓他找到一個詞,糾葛,是的,少了與周圍人之間的真正“糾葛”。
不論是她父親戴萬昌,還是她妹子戴云,還是陸溪兒,老夫人,小陸崇,陸銘川……包括他自己。
她在他們所有人中溫和地周旋。
看似被動,是她在順應所有人,實則掌控著關系的距離,她才是那個可以全身而退之人。
而這一點發(fā)現(xiàn),叫陸銘章起了懼意,很想讓她對自己發(fā)脾氣,也許只有蘇小小那次,讓她失態(tài)。
那一瞬,她的眼中有些他看不懂的光在閃動,很快,快到讓他捕捉不住。
是以,他情愿她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打發(fā)時間的同時,也實現(xiàn)自我價值。
而他現(xiàn)在做的事情,并不想讓她知曉,她那樣的性子,若是得知他目前的處境,只怕會徹夜難眠,更加不安。
元載聽了陸銘章的話,不免多看了他兩眼,從未聽他吐露出這樣的語氣……真上心了?
“行,明兒就給你弄一個?!?
……
開店所需的文書辦理好后,戴纓便開始籌備店鋪。
從前店鋪開張前的一應事宜皆有管事料理,她并不操心,眼下不同了,需事事親力親為。
戴纓看著這一方小鋪,不算很大,最多可擺十張小方桌,靠窗戶的一面可擺三張,堂正中可擺幾張小桌,靠墻的一面還可再擺兩張。
“快,快,把四面的窗戶打開,讓光進來,透透氣?!贝骼t說道。
歸雁見自家娘子臉上終于有了笑,心里跟著開心起來,把屋里所有的窗戶支起,暖暖的光傾瀉進來,將小店照得亮亮堂堂。
斜進的光束上,可看到有浮塵打著旋。
戴纓將衣袖捋起,看向歸雁和陳左:“趁著桌椅板凳還未來,咱們先把屋子清整一番?!?
于是,三人拿著笤帚,先去揚塵,再里里外外用濕抹布擦拭,邊邊角角皆清理到。
“阿纓?!标愖髲拈w樓下來,“別慌著理下面,先把上面半層清出來,那些個雜物不要的都丟了?!?
三人又忙忙噔噔地走了上去。
戴纓為人處事有一套,但這些掃灑活計她并不擅長,不知先后,東一榔頭西一棒槌,不僅沒把屋室打掃干凈,反把事務越做越多。
歸雁呢,丫頭隨主人,兩人差不多,這個時候陳左的優(yōu)勢就體現(xiàn)出來了。
從前鳶娘身子弱,下不得床,屋里屋外皆靠他操持,聽他說先清樓上,戴纓同歸雁便上樓清理樓上的雜物。
二樓只有半間,里面堆了前租戶不要的東西。
三人把東西一件一件往下搬運,再堆到屋后,待晚間清理街道的巷伯將他們收走。
戴纓和歸雁搬細小物件,陳左扛大物件,來來回回三人的頭身不免沾染薄灰。
女子一身素衣,恰到好處地包裹著玲瓏身形,烏云半綰,卷起的衣袖下是潔白圓潤的腕子,腕子上一圈素銀鐲,一圈碧清的玉鐲,隨著動作叮叮當當。
額上的細汗,在陽光下浮起水光,因為熱,臉頰紅撲撲,身上的裙衫隨著她俯身的動作,帶起微弱的擺度和褶痕。
馮牧之初次見到戴纓時,就是這樣一幅動人的景象,他坐在對面的茶樓,悠悠地品著茶。
“看什么?”對面的賀三郎問道,問過后,循著他的目光往對面看去,再看回來,“應是準備新開鋪子?!?
“不知做什么營生?”馮牧之端盞慢飲,眼睛卻滑過杯沿,不經意地問。
“那店面不大,左不過酒水鋪、食肆,又或是賣甜水之類?!辟R三郎說罷看向馮牧之:“你問這個做什么?”
馮牧之收回眼,放下手里的杯盞:“問問,好奇而已?!?
賀三郎嗤笑道:“你是對人好奇,還是對鋪子好奇?”
馮牧之想了想,嘴角勾起笑,閃過一抹譏諷:“年輕女子拋頭露臉,有傷風化,實在叫人喜歡不起來?!?
賀三郎看了對面好友一眼,嘆了一聲,這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你當所有女子都是鎖于妝樓的千金,人家小門小戶的女子不要吃飯?不要賺錢養(yǎng)家?就你還做春秋書院的院首,莫要誤人子弟?!?
馮牧之笑而不語,眼睛再次瞥向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