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闊大亮堂的書房內(nèi),太師椅上坐著一中年男子,男子蓄著八字胡,手上拿著賬本,來回翻看,接著再把賬本往地上一丟。
“你們一個個就這么做賬?!”
戴萬昌胸口憋悶,看什么都不順眼,擺了擺手:“退下去,退下去?!?
立于他面前五家鋪子的掌事,紛紛退了出去,直到走到院子外,相互間才開口說話。
“這幾日咱們都警醒些?!逼渲幸蝗苏f道。
“叫我說,他自找的?!庇忠蝗苏f道,“大姑娘那樣好的人,非讓她去京城,遠(yuǎn)嫁,就跟不是自己親生的似的,這下好了,人沒了……”
“你們這話也不對,沒見著他那臉么,滿面喪氣,平時最愛惜他那八字胡,怕糟亂,用油捋順,現(xiàn)在胡子也不打理了,還不是為著大姑娘,再怎么也是他親自帶出來的,從前出門就跟在身邊,心里還是疼的?!?
“嗯,是疼,我看他是心疼大靠山?jīng)]了,給愁的。”
眾人說著遠(yuǎn)去了。
戴萬昌坐在屋里,適才那些人的話他聽到了,若放以前,沖出來就是破口大罵,現(xiàn)在只是坐著發(fā)怔。
怔了會兒站起身,走到一面柜架前,撐著桌面,慢慢踩到凳子上,踮腳,探手,誰知沒穩(wěn)住身,整個人從凳子上摔下來,滾了一身的灰。
再起身,沒有半點挨蹭,再次踩上凳子,伸手往柜架夠著什么,然后費力地扒拉出一個落滿灰塵的木匣,抱在懷里,下到地面。
他將木匣的鎖扣打開,翻開匣蓋,從里面取出一個卷軸,沒有立刻打開它,而是把桌面的筆架、書本、香爐等雜七雜八的東西先清開,再一點點地鋪開卷軸。
畫上是一個女子,眉眼低垂,撐著油紙傘,青山綠水間,只有一個側(cè)影。
看到了畫上女子,他渾身的力氣像被抽干了一樣,頹坐到椅上,只是目光仍直直地落在畫中人上,不能移開。
悠長地嘆了一口氣,接著雙手捂臉,忍不住哭了起來,再一抬眼,看見畫中人,嚎得更加傷心。
你這樣好的人,怎么就跟了我……
哭得正傷心時,房門被“啪,啪”敲響。
“老爺,老爺……”
戴萬昌拿袖拭淚,嘴里罵著:“遲早有一日,我這門要被你們這些猢猻給拍爛?!?
“老爺,門外有人求見,說是從京都來的?!毙P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戴萬昌把眼淚拭凈,理了理衣襟,走過去打開門,問道:“什么人?”
“不知,從京都來的,只說有要事求見老爺?!?
戴萬昌聽說“京都”二字,點了頭:“把人引到前廳?!?
戴萬昌走回屋室,將卷軸重新收起,小心翼翼地放回木匣,又拿衣袖將匣子上的灰徹底拂凈,再走去前廳。
“你二位是?”
他看著眼前兩人,高壯個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這二人正是從京都轉(zhuǎn)來平谷的魯家兄弟。
“我二人是陸府仆從?!濒敿倚值苷f道。
戴萬昌一聽,凝起精神,叫下人們趕緊看茶,換了一種態(tài)度,問道:“二位從京都陸府來?可是有什么吩咐?”
“我家三爺說,陸家欲遷離京都,叫我兄弟二人前來知會戴家老爺一聲?!?
“怎么好好地就要遷離?”雖說陸相公人沒了,可大房的根基還在,這里面必是有什么說法,不然也不會特意遣派人來,就為告訴他這個。
魯家兄弟回道:“我們做下人的,知道的不多,只是三爺說了,近日天象不定,或?qū)⑵痫L(fēng),陸大人托我?guī)г?,請戴老爺未雨綢繆,將手頭活錢多備些,那些不易周轉(zhuǎn)的產(chǎn)業(yè),不妨趁早變現(xiàn),家中上下,也宜早作安排,以備不時之需。”
這話實是陸相公說的,他二人借由陸三爺之口轉(zhuǎn)出。
戴萬昌聽了這話,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想要再多問些,魯家兄弟只回不知,然后起身告辭。
待人走后,戴萬昌琢磨這話里的意思,天象不定,或?qū)⑵痫L(fēng),未雨綢繆……
他有些懂了又有些不明,倒不是他為人蠢笨,相反,戴萬昌這人極為精明,只是這些話聽起來有些荒唐,再者這二人出現(xiàn)得也突兀。
戴家于平谷生意眾多,怎會因兩人一番莫名其妙的話,就有什么大動作。
不過因有這一茬,戴萬昌還是多留了一個心眼,隨時注意京都動向,之后,在他得知陸家大房的陸三爺辭去官職,帶著陸家大房一眾回鄉(xiāng)后。
不再有半分猶豫,麻利地變賣掉手里的鋪子,卷了銀子,帶著家人避禍去了,此乃后話。
……
再說回大衍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