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外面下著瓢潑大雨,天邊驚雷陣陣。
    女人拿著團扇,倚在窗邊吹涼風……
    男人端了盤剛烤好的辣羊肉進來,體貼地送給妻子:“阿貞,快嘗嘗,你心心念念的辣羊肉!”
    女人掃了眼男人額角的淋漓熱汗,嫌棄地接過辣羊肉,以扇遮鼻,蹙眉驅(qū)趕:“一身汗味,去洗干凈了再進屋!”
    男人低頭,看見胸口衣衫上的汗痕,大大咧咧地點頭答應(yīng):“哎,好。”
    待男人洗完澡,換好干凈衣物再回來。
    女人卻搖著團扇,吃著烤好的辣羊肉,面無表情道:“我今天,算了一卦,我腹中懷的,是雙胎。”
    男人擦頭發(fā)的動作一僵,別過頭,佯作漫不經(jīng)心:“那是不是意味著,我們要有兩個孩子了?”
    趁擦頭發(fā)的功夫,順手抹了把潮濕的眼角,自顧自地自我催眠安慰:“兩個孩子,也好,互相有個伴兒……”
    女人捏起一塊辣羊肉放進口中:“雙生女,肯定會有個體弱的。我祭司一脈,雙生女兒,只可留下一個,兩個一起養(yǎng),不吉利?!?
    男人攥在毛巾上的五指收緊,背對著妻子,眼眸猩紅地勉強笑笑:
    “那,等孩子出世……送一個去媽家,請媽幫我們養(yǎng)著。總不能……因為不吉利,就、斷了那孩子的生機吧。好歹,都是你我的女兒。
    養(yǎng)在我們身邊的女兒,我們多呵護,養(yǎng)在媽身邊的女兒,我們也多補償……
    等孩子們安全長大了,應(yīng)該就不會、有什么事了,到時候,再把另一個女兒接回來……”
    “再說吧?!迸硕似鹄毖蛉?,拿著團扇走到床邊坐下歇息:“未來的事,誰都講不準?!?
    男人痛苦闔目,深呼一口氣。
    片刻,亦走到床前坐下來。
    “今天腳還腫么?我給你捏捏。”
    “明天你燉只雞吧,我補補氣血?!?
    “好。”
    畫面再一轉(zhuǎn),是年輕時的李大叔與他并肩走在山野間。
    他沐著落日余暉,猶豫良久,還是開口試探道:“你與阿貞……還鬧著別扭么?”
    李大叔無奈道:“我與她,算是鬧別扭?她……現(xiàn)在恨不得殺了我?!?
    “阿貞心里還是有你的?!?
    “子桓,事到如今,別再說這種話了。你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該好好過日子?!?
    “忘塵,我與阿貞,是意外……你們當時都太魯莽了,不該、這么武斷地做決定?,F(xiàn)在你們雙方都很痛苦,不如……忘塵、你們和好吧。
    阿貞本就不想要這個孩子,這個孩子對她而,是恥辱、污點……孩子生下來,我把她帶回去,不會影響你們兩個未來的生活……”
    “子桓,你在胡說些什么呢!”
    李大叔冷臉不悅強調(diào):
    “你現(xiàn)在才是她的丈夫!我們兩個的緣分已經(jīng)盡了!你現(xiàn)在說這些,將她置于何地!她又不是件物品,能被你讓來讓去!
    何況,你們倆是夫妻,你怎么能、當著我的面說這些!
    子桓,我與她以后不會再有牽扯,你、好好待她。這種話,別讓我再聽見第二次!”
    他哽住,不死心地又低低問了句:“難道,你真的、不想再挽回了么?”
    李大叔停下步子,放眼望向山那頭霞光灼灼的天:
    “若還有挽回的可能……我不會、眼睜睜看著她嫁給你。
    現(xiàn)在,她和你已經(jīng)組建家庭了,我再放不下這些糾葛,對你,對我,對她,都不好。”
    他低頭,眼底霧蒙蒙的,松開暗暗緊攥的雙手,如釋重負地舒口氣:“不是你……”
    李大叔不解:“什么?”
    “沒什么……阿貞,懷的是雙生女?!?
    “雙生女?這是好事??!”
    “嗯,的確是好事。”
    后來,他悄然將提起準備好的女童衣物,又重新備了一套。
    唯有那把麒麟金鎖,沒再打第二副。
    “阿貞,我已經(jīng)想好了,孩子們生下來,大女兒就叫宋鸞鏡,小女兒叫宋花枝。”
    “鸞鏡與花枝,此情誰得知……”
    “小鸞鏡啊,快快長大,爸爸做夢都在盼著你趕緊出生呢?!?
    “花枝,不如鬧你母親,你啊,在娘胎里就不乖?!?
    宋淑貞也曾不滿過:“宋鸞鏡這個名字還湊合,宋花枝,也忒敷衍了吧!”
    “你怎么知道,鬧騰的是花枝,而不是鸞鏡?”
    “你倒是在乎這兩個孩子,孩子還沒在肚子里長大呢,你就先把名字起好了!”
    “還專門讓大長老卜了吉兇,寫了名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在防我呢……”
    “我啊,就喜歡花枝,小女兒,最貼心?!?
    他聽完,只能強壓眼底情緒,縱容附和道:“好,小女兒是你的小棉襖,等她出生,我們多疼疼她……大女兒,是大棉襖?!?
    “鸞鏡與花枝這兩個名字怎么就俗了?分明,很好聽嘛?!?
    “阿貞,只要是你的孩子,我都疼?!?
    “阿貞,以后我們一家四口,平平安安的,好好過日子?!?
    云鏡中的畫面轉(zhuǎn)移到窗外枝頭的一朵石榴花上……
    火紅的榴花迅速放大后,畫面又驟然縮小,絲滑聚焦在外婆手里的龜殼上——
    三枚銅錢在龜殼內(nèi)晃了幾下,依次吐于桌面。
    外婆看著桌上銅錢擺成的卦象,蹙眉,長嘆了口氣,搖頭。
    “媽……這一卦,不好么?”
    外婆闔目自責道:“是我,沒有教好她……才讓她,做出這么荒唐的事!”
    他坐立不安地哽了哽,試著問:“媽,我想知道,那個人是誰。”
    外婆拂袖抹去桌上銅錢卦,盤腿坐在羅漢床上,低低道:“何必,再往心里添堵呢,你現(xiàn)在,是什么打算?”
    他苦笑著說:“阿貞心里,還是怨我的。或許當初、當初……”
    “或許當初?又能怎樣。重來一次,你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么?”
    “我、做不到……”
    “冤債啊?!?
    “她想報復(fù)我……只能這樣了。只要她開心,她想多孕育一個,我能接受……”
    “子桓,你現(xiàn)在如果后悔,我還能、幫上你。我可以給你再選擇一次的機會,但我要提前告知你……今天這一卦,算得很兇,留下來,你或許會沒命?!?
    “……不用了,媽。就像您說的那樣,重來一次,我難道就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么。不,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這條路,還是、哪怕明知沒有結(jié)果,也舍不得、放手……”
    “你啊,就是太重情,重情的人,往往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媽,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是鸞鏡,對么?”
    “嗯,阿貞,她接受不了鸞鏡的……媽,我只能把鸞鏡托付給你了。我們穆家沒有可靠的親戚,我父母又早早便亡故了。孩子沒有爺爺奶奶,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您?!?
    “好,我答應(yīng)你?!?
    “如果可以……以后,每年節(jié)日、能不能帶她、來我面前,讓我看看……這樣,我在那里、也安心了……”
    “子桓,你放心就好。鸞鏡跟著我,我會好好待孩子。我答應(yīng)你,會竭盡全力,護這孩子成年。
    有生之年,我會為這孩子尋一門好親事,親手把她托付給值得的人,絕不讓她,重蹈你的覆轍?!?
    “謝謝你,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