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敬忠有些冷俊不禁，他對葉家父子有很好的印象，聽說過兄弟讀書一起進步的，沒聽說過父子讀書相互請益，還特么一起高中的。捋著須，鄭敬忠道：“快快請起，春秋這樣年輕？”葉春秋最善偽裝，說好聽點叫裝傻賣萌，遇事就是寶寶很苦但寶寶不哭的表情；說難聽點就叫外表忠善內(nèi)心狡詐，葉春秋這清澈見底的目光，頓時便給了鄭敬忠好感，葉春秋道：“門下剛滿十三歲?！编嵕粗冶悴挥少潎@，連連點頭：“好，好得很哪，將來大有可為?！苯又仲澰S葉景作的文章很老辣，接著笑道：“你們父子這兩篇文章，老夫閱卷之時，還頗為猶豫，只覺得子義的文章四平八穩(wěn)，過于穩(wěn)??；這才列了第三，噢，還有一個杭州的生員，他的文章也是極好的，當(dāng)時排序時，老夫也為難了一陣。”讓葉春秋父子坐下，命人奉茶，他呷了口茶：“會試春闈，只怕要到后年，按理，新進舉人當(dāng)去國子監(jiān)讀書，不過也不必急著去，明年去也無妨，現(xiàn)在的國子監(jiān)不同于當(dāng)年了，風(fēng)氣很糟糕，你們大可以拖延一些時候?！敝辛伺e人，即所謂的入監(jiān)，按太祖皇帝時的規(guī)定，是要各自去南北國子監(jiān)讀書的，而鄭敬忠所說的風(fēng)氣變壞，這也是人所共知的事，自從成化之后，朝廷允許納捐，說穿了，就是花錢買學(xué)位，因而許多中不了舉的子弟便紛紛納捐去國子監(jiān)讀書，這些人龍蛇混雜，學(xué)風(fēng)便越來越糟糕起來，許多真正的舉人都盡量不去國子監(jiān)，寧愿自己學(xué)習(xí)，準(zhǔn)備會試，當(dāng)然，國家有國家的制度，走走過場還是必須的，一般情況，都是大宗師們想辦法挽留一下，比如呈了公文過去，說是某某舉人病了，某某舉人妻子如何如何，反正總有理由。鄭敬忠?guī)椭~景父子轉(zhuǎn)圜，意思是說，今年暫且留在杭州，明年實在熬不過，再去國子監(jiān)入學(xué)，走一個過場。

這雖然是順?biāo)饲?，幾乎是每一個舉人都有的待遇，可是鄭敬忠當(dāng)面提出來，意義就不同了。你特么不想去國子監(jiān)，當(dāng)然是你自己提出來，說我爹咋了、娘咋了，大宗師點個頭，這是標(biāo)準(zhǔn)的流程。而現(xiàn)在的流程卻是，直接告訴葉家父子，你們不必去了，那邊我去轉(zhuǎn)圜。順序雖然有所不同，可是里頭的意味就大大不同了，表現(xiàn)出了大宗師對葉家父子的愛護之心。葉景和葉春秋忙是表示感謝。鄭敬忠壓壓手，道：“不必這么多繁文縟節(jié)，老夫?qū)δ銈冇泻艽蟮钠诖?，這浙江提學(xué)才剛剛上任，就錄了父子二舉人，也是佳話。噢，天色不早了，留在這里吃個便飯吧?！贝笞趲熂扔兴€有什么說的，葉家父子自中了舉，這吃酒席都已經(jīng)吃出心得來了，已經(jīng)深諳此道，便忙是應(yīng)下。等入了席，葉春秋卻是有點傻眼，我去，酒菜很豐盛啊，不過臘肉居多。哎……這也是常理，大宗師別的沒有，就是這束禮最多，是人是鬼都得提幾斤臘肉來，難怪大宗師要留飯，多半這是臘肉太多，沒有葉家兩個吃貨，特么也消滅不干凈啊。葉春秋心里便默默在想，將來若是高中，萬萬不可做學(xué)官，做什么官都好。他抬頭，天色有些遲了，所以廳里點了蠟燭，燭火下的大宗師還真一張臘肉的臉，葉春秋忙是低頭，也罷，他不嫌什么肉的，吃糠咽菜都過來了，有肉就好。好在這里的廚子也是精通于臘肉的烹制，想必也是熟能生巧，練處精來了，那一味竹筍炒臘肉出奇的好吃，葉春秋連續(xù)吃了幾碗飯，看的鄭敬忠目瞪口呆，葉景只好憋著臉拿筷子敲葉春秋，拼命咳嗽，大抵是說，夠了，夠了，大宗師在呢。反而是大宗師啞然失笑，感嘆道：“少年人才有這樣的好胃口，老夫垂垂老矣，羨慕啊。春秋，多吃一些，不必拘禮?！闭f

著，外頭卻有女婢匆匆而來，道：“不好，不好了，夫人肚子又疼了，原來的藥也不濟事，這一次疼得更厲害……”鄭敬忠皺眉，既想去看看，又似乎覺得有客人在。葉景連忙起身：“時候不早，門下告辭?！编嵕粗疫€未答應(yīng)，葉春秋卻是動了小心思，按理來說，在外為官的人，大多都是不帶妻子的，因為夫人都得在家里掌著家呢，所謂相夫教子是也，可是這鄭敬忠卻是帶著夫人來上任，那么理應(yīng)是有什么難處，莫不是得了什么頑疾，大宗師放心不下？這樣一想，葉春秋起心動念，便不由對那婢女道：“不知有什么癥狀?！薄按呵??！比~景在旁有點發(fā)急，人家女眷得了病，你湊個什么熱鬧啊，雖然曉得你不知哪里學(xué)來了醫(yī)術(shù)，還和自己舅父在寧波弄那同濟堂風(fēng)生水起，可是這兒，卻不是你胡鬧的地方。葉春秋便笑，朝鄭敬忠行禮道：“恩府，門下也是關(guān)心師母的安危，門下頗懂一些金石之術(shù)，呃，突然聽到有人患病，這才失口一問，實在失禮，萬望恕罪?！编嵕粗乙彩遣唤麩o語，不過葉春秋失語和葉景失語是不同的，葉景一個胡子拉渣的大男人若是問你夫人得了什么病，多半換了是誰都要先揍了一頓這廝再說，可是葉春秋年輕幼小，相對于鄭敬忠來說，都可以做孫子了，自然而然，也就沒有那么多的口忌。鄭敬忠也就沒把葉春秋的話放在心上了，不過一個小毛孩子，他自然也不會把希望放在葉春秋身上，反而急匆匆道：“張大夫到了嗎？”很不尊重自己啊。葉春秋其實也很能理解，自己總不能吹牛說，自己是什么婦科圣手吧？這不科學(xué)。他便笑吟吟的插了一句：“學(xué)生曾拜在無錫談允賢門下學(xué)了一些醫(yī)術(shù)，可以去看看?！边@一下子，鄭敬忠終于是拿正眼看葉春秋了。(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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