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眾人的焦點都不約而同地放在了葉春秋的身上，這樣的茶會或者說是同鄉(xiāng)會，偶爾有點火藥味也是情理之中，而鹿鳴先生一口一個女醫(yī)堂，一口一句婦科，確實引人往某個方向去想，心里都在搖頭，話說，這葉解元哪里都好，卻還是有些少不更事，讀書人嘛，看病也沒什么，你偏去看婦科，開醫(yī)館的也不是沒有，偏生你要去開女醫(yī)堂。其實何止是他們，便是連王華也覺得怪怪的，他不禁為葉春秋擔(dān)心，鹿鳴先生是名儒，你葉春秋是解元，都算是小有名氣的人，這兩個有名氣的人湊在一起，是最容易引來爭議的，今日的對談一旦流到了街頭巷尾，必定又是沸沸揚揚，葉春秋若是不小心被人戴了一個行為不檢的帽子，卻不是好事。面對鹿鳴先生的詰問，葉春秋卻是很沉得住氣，文質(zhì)彬彬地道：“不錯，若非學(xué)生促成，女醫(yī)堂也開不起來。”本來還以為葉春秋會遮遮掩掩，畢竟不是什么風(fēng)光體面的事，誰也沒有想到他回答得很干脆。沒錯，是我促成的，我就愛開女醫(yī)堂，給廣大婦女們送去福音。許多人的心里都不由地感覺惋惜，這鹿鳴先生是什么人，三尺不爛之舌啊，本來你雖開了女醫(yī)堂，趕緊遮掩一下，推到自己舅父身上糊弄過去也就是了，偏生還要承認，這一旦承認，豈不是授人以柄，終究還是太年輕啊，沒有經(jīng)歷過歷練。這時候，黃信便輕輕掖了掖葉春秋的袖子，希望葉春秋慎，說的越多，錯的越是離譜。鹿鳴先生眉毛一挑，丑陋的面貌便多了幾分滑稽的意味，不過他的神色中卻是肅然：“噢，女醫(yī)堂？春秋啊，老夫倚老賣老的勸你一句，你是讀書人，又有功名在身，不潛心于舉業(yè)，卻何以為了一些錢財，而墮落如此？這不是讀書人應(yīng)當(dāng)做的事，何況，你要開醫(yī)館倒也罷了，偏偏又開女醫(yī)堂，哎

……”表面上，他是一副為葉春秋惋惜的樣子，可是話音之外，卻分明是責(zé)難。黃信已為葉春秋捏了一把汗了，這下要糟，鹿鳴先生給了葉春秋這樣的評語，一旦流出，勢必要惹來非議。鹿鳴先生和葉春秋是完全兩種形態(tài)，他是大儒名士，惹來的爭議越多，反而名氣更大，即便褒貶不一，那也無所謂。可是葉春秋不同，春秋你是舉人，還需要關(guān)注明年的春闈，若是能高中，接著便是北京的殿試，到時候少不了要經(jīng)歷吏部授官，要點選翰林庶吉士或者是各部的觀政士，這每一個門檻，固然才學(xué)很重要，可是一個好名聲也同樣重要，一著不慎，就可能惹來很多麻煩。葉春秋中了人家圈套了。黃信認為葉春秋是糊涂，可是在葉春秋心里，卻如明鏡一般，鹿鳴先生這么做，不過是在碰瓷罷了，所謂碰瓷，大抵都是名士們的玩法，要做名士，才學(xué)固然重要，可是不鬧出一點非議出來，只怕這名氣也是有限，這就好像那些都察院的御史一樣，隔三差五要拉出皇帝來罵一罵，皇帝你特么的不修邊幅啊，我懷疑你在性方面有些問題，或者，我瞧著你手抖得厲害，是不是夜夜笙歌什么的。碰得好了，頓時名聲大噪，這便是所謂的風(fēng)骨，碰得不好，氣得人家跺腳，拉去直接梃杖，罷了你的官，情形也不算太壞，大家都說你剛正不阿、仗義執(zhí)，走到哪兒都吃得開。鹿鳴先生也是這樣的路數(shù)，葉春秋目光清澈，眼中仿佛沒有一絲的瑕疵，他笑了笑，道：“先生教誨的是，不過學(xué)生說來慚愧，之所以開設(shè)婦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學(xué)生母親早早病逝，乃至于學(xué)生自有記憶，都不曾見過母親一面，心中不免遺憾，又想到世上有這樣多的母親，因為病痛，無法得到及時的治療，又使后來的為人子者如學(xué)生一般，無法享受到母親在堂的天倫之

樂，于是自懂事開始，在學(xué)習(xí)孔孟之道之余，便開始學(xué)習(xí)醫(yī)理，潛心研究婦科，而今，確實是略有小成，總算又有了一些能力，便開了婦科醫(yī)堂，為的，不過是滿足學(xué)生的小小心愿，只愿這天下似學(xué)生這樣的人少一些，令更多人能夠父母在堂，無論貧賤，卻都能安享父母之愛?！焙簟弥新溽樋陕?，竟是安靜得可怕，誰也料不到那教人覺得可笑的女醫(yī)堂的背后，居然還有這么個感人肺腑的故事。提及女醫(yī)堂，大家所想的無非就是那種曖昧之事，可是經(jīng)由葉春秋解釋，這個女醫(yī)堂卻成了一種高尚的情懷。每一個人都有母親，難道你鹿鳴先生就沒有嗎？這女醫(yī)堂是人家春秋的‘傷心事’，你偏是拿著這個來攻訐，不免就顯得有些卑劣了。鹿鳴先生也不禁尷尬，有些下不來臺，居然不知該說什么了，只好干笑道：“噢，原來春秋有此情懷，自是好極，好極?！比~春秋抿嘴笑著坐下，一旁的黃信已是長長地舒了口氣。王華深深地看了葉春秋一眼，也不知道葉春秋所說的是真是假，不過……他對葉春秋印象很好，便捋須為葉春秋轉(zhuǎn)圜：“春秋一番辭，足見他的孝心，這讀書人學(xué)業(yè)反而是其次，品行更為緊要，這品行之中，又首推孝道，百善孝為先嘛，春秋至孝之人也。”眾人紛紛說是，氣氛又開始融洽起來。這鹿鳴先生觸了個霉頭，也是郁悶得很，本來想著這個葉春秋近來風(fēng)生水起，名震江南，讓他這個老前輩很是‘羨慕’之余，不免起了其他的心思，其實大抵的手法和葉春秋想的一樣，無非是碰瓷罷了，名氣越大的人，自己抨擊幾句，既顯得自己品德高尚，眼里容不得沙子，又可引來正義，為自己搏來更大的名聲，誰料這一次居然吃了個悶虧，想一想都不由感到扼腕。(未完待續(x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