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星這半個月,居然足足賺了六十七塊。
蘇文星數(shù)錢的時候眼神都冒光。
這比老姐去上班還賺錢呢!
一個月下來,更比老媽一個月的工資都多。
厚厚一沓毛票,鋪在床上跟小山似的。
給蘇文星激動得恨不得能撲上去打滾!
然而蘇扶搖卻很快止住了蘇文星的心思。
利落地把床上的毛票攏好,數(shù)走了六十塊。
“這些錢給咱奶,用來給爸看病開藥用。”
“剩下的錢你用來進貨……”
蘇扶搖想了想,皺著眉頭抽出十塊錢。
“還有艷子姐那邊?!?
艷子姐正是之前愿意供貨給蘇扶搖姐弟倆人的雪糕廠銷售。
其實按理來說,她們姐弟那貨的這個量,想要穩(wěn)定找到出廠價的貨源還是費力的。
但是艷子姐當初可連個磕巴都沒打。
還借給他們保溫箱……
蘇扶搖開口道:“你問下艷子姐保溫箱的押金要多少錢,再租個保溫箱?!?
蘇文星有些遲疑:“姐,還要進雪糕嗎?”
蘇扶搖抿唇,搖頭。
其實今天沈知行送過來的淮城糕點給了她靈感。
天熱氣躁的,大家都不愿意做飯了。
最近在樓里也能發(fā)現(xiàn),大家開火的興趣明顯降低了。
每天就是敷衍著煮些碴子粥,蒸兩個窩頭什么的。
更有甚者干脆一壺?zé)崴?,澆在上一頓的剩飯上,就當做是一頓了。
這時候大家都不愛做飯,也沒什么胃口。
蘇扶搖想要做點鹵味嘗試著賣一下。放在保溫箱里用冰鎮(zhèn)著,也沒那么容易壞。
蘇文星卻不知道蘇扶搖的打算,稀里糊涂撓了撓頭:“行,那我明天找艷子姐問一下!”
蘇扶搖點點頭,嗯了一聲。
隨后五十塊出去了。
蘇文星心都在滴血。
那可是自己辛辛苦苦賺的啊……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從前一根雪糕,蘇文星想吃就吃了。
但現(xiàn)在真正跑出去賣雪糕了,反倒連一根出廠價都舍不得吃了……
……
蘇扶搖捏著那疊被體溫焐得微溫的鈔票,五十塊整,全是弟弟蘇文星這半個月風(fēng)里來雨里去,一根根雪糕吆喝著攢下的辛苦錢。
她推開那扇熟悉的、漆色有些剝落的臥室門。
屋里光線昏暗,只有窗外殘余的暮色勉強透進來一點。
奶奶側(cè)身朝里躺著,薄薄的夏被蓋在腰間,手里那把磨得油亮的舊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扇出的風(fēng)帶著點陳舊蒲草的氣息。
空氣里很安靜,只有蒲扇輕微的“噗噗”聲和老人略顯粗重的呼吸。
“奶?”
蘇扶搖輕輕喚了一聲,聲音在寂靜的小屋里顯得格外清晰。
蒲扇的搖動停了一瞬,又繼續(xù),節(jié)奏沒變。
奶奶沒回頭,只是含糊地“嗯”了一聲,像是睡迷糊了。
蘇扶搖走到床邊,挨著床沿坐下。
木板床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
蘇扶搖沒立刻說話。
她知道奶奶沒真睡著,老人家覺淺,一點動靜就醒。
何況……
這老太太睡得著嗎?
飯桌上一會看看自己,一會看看沈知行。
明顯快急死了……
蘇扶搖才不信她睡得著呢。
在外面躲了一晚上,找了各種事情做。
就差把老爹的被子拆下來洗洗了。
現(xiàn)在不得不回屋,蘇扶搖只寄希望這五十塊錢能轉(zhuǎn)移老太太的注意力。
“奶。”
蘇扶搖又叫了一聲,這次聲音更柔和了些。
把手里的錢輕輕放在奶奶枕邊壓著的涼席上,“文星這半個月賣雪糕的錢,我數(shù)出來了。”
“這是五十塊,您收好,給爸買藥用。”
那疊錢落在涼席上,發(fā)出細微的、紙張摩擦的窸窣聲。
這聲音像有魔力,奶奶搖扇子的手徹底停下了。
靜默了兩秒。
老太太猛地翻過身來,動作利落得不像個老年人。
她渾濁的眼睛在昏暗里努力睜大,目光精準地鎖定了枕邊那疊厚實的毛票和零散的硬幣。
她沒去看蘇扶搖的臉,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堆巨款吸走了。
“多少?”她的聲音有些干澀,帶著剛醒的沙啞,卻又透著一股子急切。
“五十塊整,奶?!?
“其實本來有六十多的,但是不管怎么樣我弟也會死在外邊做生意呢,手頭總歸留點?!?
蘇扶搖重復(fù)了一遍,看著奶奶的反應(yīng),嘴角忍不住微微彎起。
“五十……”老太太喃喃地重復(fù)著,枯瘦的手已經(jīng)伸了過去,指尖帶著老人特有的微顫,小心翼翼地觸碰著那疊錢。
她先是摸了摸厚度,感受著那實實在在的份量,然后才一張張、一枚枚地開始捻。
動作很慢,很仔細。
毛票的邊緣有些磨損。
昏暗的光線下,辨認那些小面額的票子和分幣并不容易。
老太太瞇縫著眼,湊得很近,嘴里無聲地動著,像是在默數(shù)。
蘇扶搖看著老太太專注數(shù)錢的樣子,心里軟軟的,又有點酸。
她知道奶奶心疼錢,平時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給爸爸看病吃藥是家里最大的開銷,也是壓在奶奶心頭最重的石頭。
可即便如此……
說實話,上輩子除了家里不斷添置的大件停了。
衣食住行上,蘇扶搖從來沒感覺過什么壓力。
不住嘴的零嘴,逢年過節(jié)的新衣服。
老太太嘴上說給一個丫頭片子吃雞蛋都浪費,其實除此之外餐桌上但凡有點油星,都壓在她碗底了。
反倒是老太太自己。
衣服起個毛邊破個洞,就當沒看見似的。
渾身上下都是鄰居做衣服時候,剩的碎布頭添添補補。
這個嘴比刀子硬,心比豆腐軟的老太太。
自己從前不懂事的時候……那么恨她。
從未給過她好臉色,從未對她說過一句軟話。
“奶,燈繩在您那邊,開燈看吧,仔細眼睛?!碧K扶搖輕聲提醒。
奶奶像是沒聽見,依舊固執(zhí)地在昏暗里摸索著辨認一張一毛的票子。
蘇扶搖沒再勸,只是安靜地等著。
終于,老太太放棄了在黑暗里較勁。
她長長地、帶著點不甘愿似的嘆了口氣,仿佛開燈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
可……
蘇扶搖對鏡擦臉的時候,老太太也只是抱怨,甚至沒主動拉下燈繩關(guān)燈。
此刻。
老太太終于摸索著抬起手,伸向床頭墻壁上垂下來的那根細細的、有些油膩的燈繩。
“啪嗒。”
屋內(nèi)驟然亮起昏黃的光暈。
光線并不明亮,甚至有些渾濁,像蒙著一層薄紗。
卻瞬間驅(qū)散了屋角的黑暗,將床上的一切清晰地籠罩起來。
昏黃的光線下,老太太臉上的皺紋似乎更深了,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
她重新拿起那疊錢,湊在燈光下,一張張、一枚枚,看得更加仔細。
粗糙的手指拂過有些毛邊的票面,捏起小小的硬幣。
她數(shù)得很慢,很投入,嘴唇無聲地翕動,偶爾會因為捻開一張粘連的毛票而微微用力,發(fā)出輕微的嗤啦聲。
蘇扶搖就坐在床沿,靜靜地看著。
燈光在奶奶花白的頭發(fā)上鍍了一層柔和的光暈,也照亮了她布滿歲月痕跡的側(cè)臉。
屋子里很安靜,只有老人捻動鈔票的細微聲響和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夏蟲鳴叫。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了,流淌得緩慢而粘稠。
數(shù)了足足有五六分鐘,奶奶才終于抬起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緊繃的肩膀也松了下來。
她把錢攏在一起,在手里掂了掂,沉甸甸的份量讓她臉上的表情復(fù)雜極了。
“這對丫頭小子……”她嘴里習(xí)慣性地低低咕噥了一句。
好像要罵什么,卻又終究無可指摘。
掀開自己枕著的一個老舊洗得發(fā)白的藍布枕頭。
枕頭下面壓著一個用深藍色厚布縫制的小口袋,口袋口用一根同樣顏色的粗棉線緊緊系著。
老太太解開那根棉線,小心翼翼地想要把手里那疊厚厚的、混雜著毛票和硬幣的五十塊錢。
想了又想,老太太還是抽出了一小沓票子,剩下的零碎硬幣也都拿出來了。
其余的錢塞進去后,她還用手在里面按了按,確保都裝好了,沒有遺漏。
做完這一切,她才重新系緊袋口的棉線,把那個小布包,重新壓回枕頭底下最深處。
做完這一切,老太太才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抬眼看了看蘇扶搖。
“行了,錢我收著了。”
“你爸的藥……能頂一陣子了?!?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蘇扶搖的臉,又落到她似乎空著的手上。
“給你!”
老太太站起來,把剛才數(shù)出來的一沓毛票和硬幣塞進蘇扶搖手里。
毛票雜亂起皺,也是一大把。
蘇扶搖一愣:“奶?”
老太太的眼神移走,磕磕巴巴道:“咋,咋的?”
“家里的錢我還做不了主了?”
有理不在聲高,可聲音越高,老太太的底氣仿佛也足了起來。
“別光說你弟,你也拿著?!?
“沒出息的丫頭片子,別讓人給點好吃好喝的小便宜就讓人騙走了,聽見沒?”
“家里短不了你吃,也短不了你喝!”
蘇扶搖咬了咬唇。
出乎老太太的意料,她居然沒有站起來跳腳。
而是含著笑意,收好了那五塊錢多零錢。
“奶,你看著,這五塊錢,我再給你變出錢來?!?
“吹吧你就。”
老太太滿臉的不屑,重新躺回床上。
“洗完趕緊拉燈睡覺!”
蘇扶搖誒了一聲。
也知道老太太是不好意思了,彎著眸端著洗臉盆,正要出門接水去了。
老太太忽然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似的。
坐起身來,叫住蘇扶搖。
“等會,你跟我說說,你跟隔壁那個叫沈知行的小子……到底怎么回事?”
蘇扶搖呼吸一滯。
得嘞。
該來的,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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