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出仕(二上)李旭現(xiàn)在有求于人,未免存了患得患失之意,越是細(xì)想,心情越亂。一年來發(fā)生的諸多事情接踵在眼前浮現(xiàn),卻沒一件能理清楚。在屋子中煩躁地兜了半個圈子,信手揮去,耳畔卻傳來一聲“仙嗡”脆響,低頭再看,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又拂到了那具古琴上。關(guān)于琴藝,李旭只是為了應(yīng)付考試粗略學(xué)過幾個譜子。當(dāng)年在易縣求學(xué)時,他家中沒有余錢置辦這高雅之物,而縣學(xué)里的琴歸劉夫子掌管。在劉夫子眼里,像李旭這種既不識時務(wù),背后又沒人撐腰的,早晚都是個回家種地的貨,除了授藝時間不得不讓他“玷污”高雅外,平素想摸一摸琴弦都是萬無可能。想起當(dāng)年求學(xué)時的情景,李旭淡淡嘆了一口氣。當(dāng)年事情煩惱也罷,快樂也好,都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雋永的回憶。市儈的劉夫子,博學(xué)的楊夫子,還有一群志向遠(yuǎn)大胸?zé)o溝壑的快樂少年,曾經(jīng)是那樣近,回憶起來又是那樣遠(yuǎn)。不知不覺中,他信手調(diào)正的琴弦,雙手輕輕地在弦上撥動起來。蔡邕的《秋思》是有心功名的學(xué)子必修之曲,模模糊糊地,李旭感覺自己還記得譜子的大概。一時想不起來的,就隨意彈去,雖然曲不對譜,一顆煩亂的心卻隨著琴聲慢慢停止了躁動。他想起了自己在月牙湖畔和甘羅、陶闊脫絲共同渡過的美好時光,曲聲明快歡暢。想起幾個人在奚族斥候的圍追堵截中患難與共,曲聲又變得慷慨激揚。待想起擊敗索頭奚部后,i人部落對俘虜?shù)囊靶U殺戮,一股郁郁之氣又從指尖流出,帶著琴聲也鏗鏘起來…….轉(zhuǎn)眼,一曲《秋思》已近結(jié)尾,瑟瑟秋風(fēng)夾雜著鼓角聲鳴穿窗而出,令整個院落都顯得蕭瑟起來,無數(shù)片秋葉從天空飄落,一時繽紛如雨。“好一首《秋思》!”有人在窗外輕輕地鼓起了掌。李旭一愣,曲意便再不能順暢,手指快速從琴弦上滑過,“轟”地一下,琴聲嘎然而止?!袄罟樱壹掖蠊雍蛣⒐踊貋砹?!”門外,李府仆人的通報聲隨之響起,剛好接上琴聲的裊裊余韻?!鞍?,噢,快請!”李旭楞了楞,木吶地回答。他沒想到自己彈琴彈了這么久,更沒想到的是此地禮儀這么繁雜,主人家進(jìn)客人的房間,還要經(jīng)過仆人通稟?!白?,進(jìn)去,我這兄弟是灑脫之人,咱就別跟他講這俗禮!”劉弘基的聲音恰到好處地響起來,替李旭化解了眼前的尷尬。隨著爽朗的笑聲,李建成、劉弘基先后走進(jìn)屋子?!爸賵苑鞯煤们伲麄€院子都沉醉在無邊秋意中!”李建成快走幾步,笑著稱贊?!爸皇窃诳h學(xué)里跟著夫子學(xué)過幾天!”李旭知道自己有何斤兩,謙虛地說道回答?!皫滋炀瓦_(dá)到此番境界,像我這苦學(xué)數(shù)年未窺門徑的,豈不成了木頭腦袋!”李建成笑著反駁,雖然貴為唐公長子,他倒不像李旭在縣學(xué)里見過的一些地方官吏子弟那
般狂傲,反而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謙和之氣?!白庸倘羰悄绢^腦袋,我就成了那頭笨牛。非但不會彈,連聽的資質(zhì)都沒有!”劉弘基笑著替李旭解圍。相處了這么久,他還不知道自己的小兄弟居然還會這一手。“弘基兄沒習(xí)過琴么?”李建成回頭看了一眼劉弘基,滿臉驚詫。自魏晉以來,琴、棋、書、畫就是豪門子弟必修之業(yè),江南的世家子弟把馬當(dāng)作老虎不會有人見怪,不粗通琴、棋,卻難免被人當(dāng)作笑柄。北方豪門雖然沒有江南那些傳統(tǒng)世家般講究,也僅僅是在精通程度要求上降了降,除琴、棋、書、畫之外,卻又增加了騎、射二項。劉弘基的父親劉升曾官居大隋刺史,他本人也曾世襲了右勛侍的虛職,可算是貨真價實的世家子弟,若是一點琴譜都不曾識,則的確可稱得上是豪門子弟中的另類了?!白詮募腋竿龉屎螅疫@雙手握刀的時候比握筆時候多得多,哪還有功夫弄琴!”劉弘基看了看自己滿是老繭的手,淡淡地道。李建成聞此,趕緊上前躬身賠罪,一邊作揖,一邊解釋:“小弟見了大兄心中高興,一時忘形,竟觸了弘基兄心頭之痛,真是該罰!”劉弘基還了一禮,輕輕搖頭,“又算得什么痛處,事實罷了。況且此刻正是國家用人之際,身上有些武藝也容易重振門楣!只要子固不因愚兄是粗人的緣故敬而遠(yuǎn)之就好!”“小弟怎是那等俗胚!”李建成大笑著保證?!皩嵅幌嗖m,我對彈琴弄墨也不感興趣得很,只是身為李家長子,不得不弄些出來裝點門面。二弟有一句話說得好,那東西怡情尚可,真要取功名,還是馬背上來得迅捷?!比讼嘁暥?,諸般尷尬一揭而過。劉弘基見李建成提起其弟,笑著問道:“世民最近如何,還是那般嗜武么?”“豈止是嗜武,簡直就是武癡。才來懷遠(yuǎn)幾天,他和婉兒兩個便把好端端的一個后花園給平了,硬是開成了一個演武場!”提起自己得弟弟,李建成連連搖頭。話語里雖然充滿了責(zé)備之意,愛憐的表情卻不由自主地在臉上流露出來。“婉兒,她也習(xí)武?我記得上次拜見世伯的時候,婉兒正在學(xué)班氏的《女誡》!”這回輪到劉弘基驚詫了,在他印象中,李建成的妹妹李婉兒是個非常文靜的小女孩,見人從來都是笑不露齒?!澳鞘嵌嗌倌昵暗氖虑椋詮氖烂耖_始習(xí)武起,婉兒就陪著一起學(xué),到了現(xiàn)在,甭說同齡女子,一般少年都不是她的對手!”李建成笑著搖頭,語氣聽起來卻帶著幾分自豪。一切話題都是家事,李旭雖然在一旁插不上話,但也能看出來李建成和弟弟、妹妹之間的感情非常好。在李旭很小的時候,他哥哥李亮就戰(zhàn)死在遼東,所以他心中對兄弟之情甚為渴望。見了李建成臉上真摯的表情,心里對此人的好感不覺又多了幾分。“天色尚早,不如我們?nèi)セ▓@看看世民,他也很想念弘
基兄呢!”聊了一會兒家事后,李建成笑著提議。“也好,多年不見了,不知道小家伙長高沒有?”劉弘基笑著答應(yīng)。這回見的不是女眷,李旭自然在被邀之列。三人談?wù)務(wù)f說,且聊且走,不一會兒來到后花園外。隔著照壁,就聽見了里邊的蕭蕭風(fēng)聲。“這就是了,除了他,誰也不好拉弓拉得這么上癮!”李建成搖頭,笑嘆。命令仆人不要通稟,徑自帶了兩個朋友闖了進(jìn)去。李旭急行數(shù)步,從建成身后向前觀望,只見一個尚未束發(fā)的少年正在彎弓射靶,不知道準(zhǔn)頭如何,靶子的位置卻放在七十步之外。少年旁邊,是個年齡和自己相仿的妙齡少女,手里不像傳說中大戶人家女子般拿著一柄團(tuán)扇,而是握了雙鼓錘,正隨時準(zhǔn)備為少年擂鼓助威。聽門口有腳步聲響,正在射箭的少年沒有抬頭,先將手中羽箭放出去,然后看都不看地問道:“大哥怎么有空來了,難道你今天肯跟我比武了么?”“大哥怎么來了,今天不忙么?”少女注意到了自家兄長旁邊還有外人,放下鼓錘,上前問候?!拔业脦偷幚硪淮蠖咽?,哪有功夫陪你練武。有人來看你了,不知道你們兩個是否還記得!”李建成笑了笑,向弟弟和妹妹提醒。“有人來看我?”持弓的少年抬起頭,明亮的眼睛流星般在劉、李二人身上打了個轉(zhuǎn),隨即扔下角弓,大笑著跑上前來?!霸瓉硎呛牖郑嗄瓴灰?,大兄可是黑了!”少年一邊施禮,一邊喊道?!耙娺^世民賢弟,見過婉兒妹妹!”劉弘基趕緊上前半步,向正在以平揖相拜的李氏姐弟還以平揖?!八麄冋f有貴客登門,我還驚詫是哪個膽大的貴客,居然敢到邊塞之地來看爹爹,原來是弘基兄。這幫愚蠢的家伙,弘基兄是自家人,又怎能算客!”李世民年高興地叫道,稚嫩的面孔因為過度興奮而變成了粉紅色?!拔疫€帶了個兄弟,是你的同族,年齡好像比你大兩歲!”劉弘基笑著把李旭扯過來,介紹。李世民和李婉兒聽了,立刻笑著上前問候。李旭豈敢讓兩個國公的子女給自己行禮,趕緊搶前半步,拱手道:“上谷李仲堅見過二公子,見過大小姐!”從服色上,李家姐弟已經(jīng)看出對方?jīng)]有功名在身,所以也只能虛攏雙手,以半禮相還。三人剛剛互相見禮完畢,世民立刻上前拉住劉弘基的胳膊,大叫著請求:“弘基兄走南闖北,武藝肯定又精進(jìn)了。不如下場指點小弟幾招,以慰小弟思兄之苦,如何?”注1:李婉兒,即平陽公主,李淵的十九個女兒之一,與建成,世民,元吉三人為同母所生。宋代后修史,女子不記錄名字,因此史上僅留其名。清末演義中稱其為李婉兒,黃易先生杜撰其為李秀寧。李淵起兵時,李世民十九歲,而平陽公主已經(jīng)出嫁多年。所以,應(yīng)為世民之姐而非其妹。國慶長假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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