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錦瑟（四下）接二連三從塞上傳來的求救信讓唐公李淵極為發(fā)愁，在他剛剛接到升遷為山西、河?xùn)|撫慰大使圣旨，即將動身前往太原履任的當口，突厥人卻前來騷擾，不禁讓人左右為難。不理睬邊塞上的緊急情況拔腿一走了之，朝廷那邊未免不好交代?；实郾菹聸]事時還想找李家的麻煩，這次能突然開恩令其撫慰山西，是因為李家送上了二十匹大宛良馬作為征遼“凱旋”的賀禮，并且給裴矩、虞世基等人的禮物也足夠豐厚。換句話說，李淵這撫慰大使的官職是買來的，如果被某些別有用心的人發(fā)現(xiàn)關(guān)右十三郡是個爛攤子的話，恐怕沒等他的車駕走到太原，降罪圣旨就會追到前往赴任的馬背上！可留在弘化平息邊塞上的戰(zhàn)火后再離開？李淵自問短時間內(nèi)根本無法做到。從去年秋天起，邊塞上很多庇佑于大隋羽翼下的牧人部落都開始蠢蠢欲動。讓他們重新安定，需要大隋能展示自己的力量。而眼下的大隋，哪還有力量可以展示？一邊對著邊塞諸部的聯(lián)名求救信，一邊對著朝廷的圣旨，李淵急得在議事廳里直轉(zhuǎn)圈。這么多年來，他一直躲著是非走，可偏偏是非總是如影隨形。在朝中時追著他，在遼東時追著他。來到這窮得鳥都不拉屎關(guān)右，麻煩事情還是一大堆。怎么才能過上兩天安穩(wěn)日子呢，他把頭看向幾個心腹幕僚，卻發(fā)現(xiàn)心腹們的眼睛都盯著自己，一個個滿臉詫異。“唐公是怕邊塞上再起戰(zhàn)火么？”素有唐公府第一謀士之稱的陳演壽見到李淵那幅憂心忡忡地模樣，不解地問?！叭绻鄞笏逡呀?jīng)決定和突厥人開戰(zhàn)，我又何惜此身！”李淵沒有理解屬下的意思，以為對方說自己膽小，揮揮拳頭，恨恨地回答。如果朝廷真的下定決心跟突厥人開戰(zhàn)，李淵倒不在乎領(lǐng)兵到塞上走一圈。畢竟他是將門之后，年青時也曾號稱文武全才?？裳巯鲁⒏緵]有再應(yīng)付一場大規(guī)模戰(zhàn)爭的本錢，光憑弘化一郡之力對付整個突厥，簡直是自尋死路?！俺ⅲF(xiàn)在恐怕做著跟突厥人是好兄弟的美夢呢！”聽李淵的話中對朝廷不無期待之意，長孫順德從鼻孔中冷笑。李府諸幕僚中，他是最看不好朝廷的。在他眼中，曾經(jīng)輝煌一時的大隋朝像得了肺癆的病漢，表面上看著還擁有一幅結(jié)實的骨頭架子，事實上，說不準哪天被風一吹就會倒下去。眼下即便前楚公楊素和大將軍王楊爽二人同時活過來，他們所能作的事情也就是令大隋朝茍延殘喘而已，那里還可能如當年那般，打得突厥人聞風喪膽。偏偏局勢糜爛到如此地步了，權(quán)臣們還做著盛世大國的美夢。去年高句麗王詐降求饒，大伙想也沒想就答應(yīng)了。結(jié)果高句麗王既沒如約送來降書順表，也沒兌現(xiàn)親自來洛陽請罪的諾。今年正月剛過，自覺下不來臺的皇帝陛下又開始籌劃第四次征遼。沒等群臣們議出個具體出兵方略來，地方上已經(jīng)有更多的豪杰以此為由造了反。他們攻打州縣，劃地稱王，根本不把前來征剿的郡兵放在眼里。而那些郡縣的官員們也不爭氣，屢戰(zhàn)屢敗，把成批的鎧甲兵器向反賊手中“送”?！八汀钡阶詈?，實在無兵器糧草可“送”了，為了逃避戰(zhàn)敗的責任，這些家伙干脆把官服一脫，跑到反賊麾下去當了官。“順德，朝廷也有朝廷的難處！”聽心腹口中對朝廷帶著很深的怨懟意味，李淵回過頭，大聲制止。多事之秋，他不想因為幾句抱怨話給自己惹一身麻煩。況且，以武將的眼光來看，他也不想把國家衰落的責任全部歸咎于朝廷偶爾一次決策失誤上。大隋并不是因為征伐遼東失敗而垮下去的，三次征遼失敗的結(jié)果，不過加快了其崩塌的進程而已。李淵親自到過遼東，知道高句麗對中原的威脅。他堅信無論是誰

做了大隋皇帝，征遼都是必須的決策。但既然不是因為征高麗而衰，大隋朝衰落的原因到底在哪呢？這一點，李淵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他曾經(jīng)拿著這個問題私下與自己的心腹幕僚陳演壽探討，素有唐公府第一智者的陳演壽卻期期艾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也曾用這個問題考教馬元規(guī)，結(jié)果馬元規(guī)除了一堆連賣絲的老太太都不會相信的天命循環(huán)理論外，也說不出個明白道理。找不出具體原因，李淵卻能深深體味道末世來臨前的驚惶與悲哀。作為承擔著一族安危責任的家主，他幾乎已經(jīng)不堪重負。他很少在屬下面前發(fā)脾氣，但看人的眼光，卻帶著股令人不忍拒絕的乞求味道。“好了，好了，唐公不喜歡聽，我就不說！”長孫順德聳聳肩膀，答應(yīng)?！拔也皇遣幌矚g聽，但咱們與其在這里抱怨朝廷，還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渡過眼前難關(guān)！”李淵知道沒有人會理解自己心中的滋味，嘆了口氣，將話題轉(zhuǎn)到別的方向。大隋朝要倒下了，這個過程不可逆轉(zhuǎn)，但李家卻不能倒下。改朝換代的歲月李淵曾經(jīng)親身經(jīng)歷過。上一次還算平和，不過是岳父奪了女婿的皇位，依然有無數(shù)挺立了數(shù)百年的世家大族灰飛煙滅。如今亂世來臨，李淵可不希望破家滅門的慘禍降臨到自己頭上。野火已經(jīng)在大隋的各個角落燒了起來，從去年開始，各地造反的就不止再是活不下去的流民。地方上有影響的望族，一心想趁著改朝換代建立功業(yè)的“英雄”，形形**號稱擁有無邊法力的騙子，還有從遼東返鄉(xiāng)，卻沒得到官府妥善安置的府兵都參與了進去。而地方郡兵遇到反賊，一觸即潰者多，能戰(zhàn)者少。今年二月，不知道哪個被豬油蒙了心的家伙給皇帝陛下出了個主意，居然建議各地官員把百姓全搬到城里居住，只種城市附近的田，鄉(xiāng)村和偏僻地段的田地全部放棄，以便將流寇們活活餓死。皇帝陛下和裴矩、虞世基、宇文述等大臣議論了半天，居然把這個建議給采納了。于是，地方官員們借著筑城和搬遷的機會又大撈了一票。只是待他們撈完了，許多本來不想從賊的百姓也從了賊，害得眼下在河南河北很多郡縣，朝廷控制的地域還沒盜賊控制的地域多。不想讓自己的家族在亂世中覆滅，李淵就得趨吉避兇?；ㄙM數(shù)萬家資上下打點，謀得山西、河?xùn)|撫慰大使是其中關(guān)鍵一步。河?xùn)|諸郡地形險要，一側(cè)對著太行山，另一側(cè)對著黃河水。外邊的世道再亂，只要把這一山一水之間的地域安頓住了，戰(zhàn)火就幾乎燒不進來。此外，因為沒有受到楊玄感之亂的影響，河?xùn)|諸郡盜賊少，民間也相對富庶，因此到河?xùn)|去當官，不用一天到晚擔心有豪杰在自己眼皮底下豎起了反旗?！把矍?，眼前又有何為難可有？”長孫順德今天不知道錯了哪根筋，說話的口吻總是帶著挑釁味道。明明唐公在這急得眼睛都快冒煙了，他卻非說沒看到難題在哪里?！绊樀?，你把話說清楚些好么？”接連被長孫順德冷嘲熱諷了幾次，李淵的脾氣雖然好，也有些上了火，停住腳步，盯著對方的眼睛命令。在長孫順德臉上，他卻只看到了輕松的笑容，仿佛根本不在乎，對方聳聳肩膀，笑著答道：“眼前的事情的確不為難啊，不就是有突厥人搶了幾個部落么，狗咬狗，讓他們搶去唄。關(guān)唐公您何事？”“你！”李淵氣得幾乎要吐血，跺著腳，恨恨地罵道：“順德你今天真是瘋了！我既為這關(guān)右十三郡的留守，保境安民，自然是份內(nèi)之責！突厥人越境劫掠，你居然說不關(guān)我的事。難道朝廷問將起來，我還能把責任推到別人頭上么？”“可那也得眾部落承認他自己是咱大隋子民啊。并且，突厥人入侵這事情，是真的還是假的還不一定呢？萬一是他們自己分贓不均，互相下黑手呢？難道

咱們還能派人去給每個部落看家么？不信，你問問大伙，看他們是不是也這樣認為？”長孫順德態(tài)度很奇怪，但分析得話卻非常精辟，幾乎每一句都正說在點子上?！澳氵@簡直就是在強詞奪理！”李淵連連頓足，拿自己這位沾親帶故的幕僚毫無辦法，他無奈地將目光轉(zhuǎn)向其他心腹，卻發(fā)現(xiàn)此刻大伙都站在長孫順德一邊，臉上的笑容一個比一個輕松。難道他們一點兒都不著急么？李淵開始懷疑自己在哪里鉆了牛角尖。屬下這些幕僚都是些人精，他們公認的結(jié)論，十有**就是正解。順著幕僚們的臉一個個看過去，最后，他把目光又落回到了陳演壽臉上。“演壽，你來教我，我到底哪里想歪了？”收起臉上的急切之色，李淵恭敬地請教。善于聽取別人建議是做一個好家主的必要條件。這方面，他一直做得非常出色。“承蒙唐公垂問！”陳演壽抱了抱拳，臉上露出一幅‘你早就該問問大伙’的模樣，上前幾步，指著墻上的關(guān)右與河西諸郡地圖問道：“唐公可曾看清楚，一個多月來，被攻擊的部落都在什么位置？”“烏蘭集、天蔬原、涼川、駐馬驛、沙泉！”李淵快步走到地圖邊，如數(shù)家珍般回答。最近半月，每有告急文書到來一次，他就急得睡不著覺一次。因此，每個被攻擊的部落所在地，他都能在地圖上清清楚楚地找出來。“嗯，這些地方，忽南忽北，分步零散，真有些突厥狼騎的模樣呢？”陳演壽用手指在地圖上畫了個圈子，笑著總結(jié)?！把輭蹌e跟我繞圈子？”李淵明顯地感覺到了心腹幕僚話中有話，苦笑了一下，追問。亂世的壓力弄得他疲憊不堪，幾乎沒有精力猜測別人的外之意?！班耍@些突厥人膽子很小啊，每次殺來，距離二公子煉兵的地方都很遠！”另一名幕僚馬元規(guī)湊上前，笑著提醒?！霸?guī)是說……？”李淵先是一愣，身體猛然僵在了地圖前。突厥狼騎的攻擊看似神出鬼沒，但如果把那些受到攻擊的部落位置用線連起來，幾乎就是一條弧。而這條弧線所對的圓心，恰恰就是鳴沙城。對劉弘基和李世民等人的本事，李淵自問很是了解。但劉弘基和世民的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憑著手中三千新兵，嚇得突厥狼騎避開他們近兩百里。從善良的角度上想，他們憑著三千新兵就保住了方圓兩百里的各族百姓不受攻擊。但反過來推測，恐怕兩百里外發(fā)生的戰(zhàn)斗與他們二人相關(guān)，才是難以否認的事實?！皩傧鹿蔡乒?！”馬元規(guī)做了個揖，鄭重說道。“恭喜唐公收得一支精兵！”陳演壽和長孫順德二人亦收起笑容，鄭重向李淵道賀。他們?nèi)俗詮臄?shù)天前就發(fā)覺了“突厥人”來得蹊蹺。如果去年塞上諸部驅(qū)趕漢人的事端是阿史那家族在背后慫恿的話，突厥人不應(yīng)該剛剛利用完了這些墻頭草部落，立刻就殺雞取卵。如果說打得諸部聯(lián)軍落花流水的狼騎就是李世民和劉弘基等人所訓(xùn)練出來的新兵，大伙又實在難以相信這一結(jié)論。讓一伙流民學(xué)會使用兵器，也許很簡單。但讓他們像真正的士卒一樣戰(zhàn)斗，卻不是朝夕之間可以做到的事。但李世民前日送回來的一封信，讓陳演壽等人徹底堅定了自己的推測。在信里，二公子對鬧得紛紛攘攘的突厥狼騎只字未提，仿佛距離邊境最近的他，根本不知道狼騎出現(xiàn)的事情。并且，二公子建議李家將萁兒與仲堅兄的婚事再度提上日程，“今日親自煉兵，方知道仲堅之才，乃當世罕見！世人皆云慈不掌兵，而行殺戮之事卻懷慈悲之心者，惟仲堅也！”在信中，李世民不無感慨地寫道。酒徒注：今日收到很多祝福，感謝大伙關(guān)心，謝謝。推薦新人作品，《江山如此多驕》，一個自稱比尋秦記還強大滴妖孽作者，需要新鮮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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