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雷霆（四上）就在李旭為何時對山區(qū)用兵而煩惱的時候，“大燕國”漫天王也在為同樣的問題而撓頭。自大業(yè)十二年起，他的一雙眼皮每天都跳個不停，俗話說“左眼皮跳財，右眼皮跳災(zāi)”，可這兩個眼皮一起跳的日子，就讓人實在沒法捱了。“奶奶的，與其如此，不如盡早作個了斷！”王須拔用手在御案上重重一拍，咬牙切齒地罵道。那個黃梨木案子是他從一家老財?shù)臅恐邪醽淼模Y(jié)實異常，再銳利橫刀砍上去也能嘣出個豁兒。在他的一拍之下，居然嘎嘎吱吱響了幾聲，瞬間散了架子。將擺在桌案上充門面的磁器、漆器、金盤、玉盞摔了滿地?！按笸?，大王您怎么了！”幾個親兵慘白著臉沖入由寺廟改造成的金鑾殿，趴在地上，驚惶地詢問。大燕王最近的火氣比較旺，這是整個“大燕國”都眾所周知的事實。昨天被他一腳踢死的王妃的尸體還擺在宮門外的老槐樹下，大伙看著可憐，但沒有大燕王的口諭，誰也不敢讓她入土為安。“滾，滾，全都給我滾，老子看到你們這些鳥人就煩，都滾到山外去，拿著鋤頭去刨食，再別回來，統(tǒng)統(tǒng)都別回來！”王須拔抬起腿，一腳一個，將忙碌著收拾地上‘破爛兒’的親兵們?nèi)刻叩?。也許是念到了往日情分，他沒有用全力。親兵們?nèi)嘀ü?，連滾帶爬逃出廟門，蹲在樹蔭下相對搖頭。日子沒法過了，雖然隨著天氣的轉(zhuǎn)暖，山風(fēng)已經(jīng)不再如刀割般刺骨，但大伙的心卻越來越?jīng)觥Ｒ膊还执笱嗤跗獗┰?，即便是大隋皇帝陛下，如果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子民數(shù)月之內(nèi)逃走了一半，心中也絕不會波瀾不驚。而自開春以來，“大燕國”的人口減少了何止一半！被協(xié)裹來的百姓們開始還是三三兩兩地借著走親戚為名向山外搬遷，后來干脆成群結(jié)隊的向外逃。漫天王派了麾下兄弟去阻攔，結(jié)果一些發(fā)誓同生共死的兄弟們也紛紛開起了小差。僅僅過了三個月，夾在五回嶺、飛狐關(guān)和嶠牛山之間的國土就空曠起來，尋常時被視作寶貝打破腦袋爭搶的野菜長到了半尺多高，葉子老得都掐不出漿了，卻沒有人再去采挖。這一切都是拜朝廷新派來的那名狗官所賜。此人不僅用兵厲害，治理地方也端地有一套。剛剛赴任沒幾天，就立刻下了一道命令。將上谷、恒山、博陵、趙、涿、信都六郡所有遠(yuǎn)離縣城十里之外，已經(jīng)荒廢了的無主土地全部劃分為民屯。各郡無田產(chǎn)的百姓均可到官府認(rèn)地墾荒，每成丁男子最多可認(rèn)領(lǐng)平地十五畝。官府借給農(nóng)具和種子，賦稅按照城市附近良田的一半繳納。連種五年以上并按期繳納賦稅者，則該份田產(chǎn)歸開墾者自己擁有，官府發(fā)給地契，絕無抵賴。那可都是些刨一鎬頭就能流出油來的平地啊！雖然荒廢了有幾年了，早春時也被暴雪蹂躪過。但放把火燒一燒，再用犁拉出幾道溝來，種一些蕎麥、黍子等低產(chǎn)易長的晚糧上去，冬天時一家大小絕對不用再餓著肚子喝西北風(fēng)。過去流民們不去墾荒，一則是因為手中沒有種子，二來是因為很多土地的主人還活著。雖然他們躲在城內(nèi)不敢派人前來耕種，一旦你有了收獲，這些人肯定紅著眼睛給你糾纏不清。再者，大伙就是怕土匪來搶，讓整整一年忙碌頃刻間化為烏有?？晒饭僭诿罾镎f了，秋收時他會派軍隊到各屯田點駐扎。有誰想槍糧，先問問他麾下弟兄們手中的刀答不答應(yīng)。有了這一條保障，很多“大燕國”臣民都動了心思。王須拔的“領(lǐng)土”都在山里，收成不到平地的一半。況且大燕王的賦稅根本沒有定數(shù)，想收多少，幾時收，全要看他老人家心情好壞。過去大伙是在城里找不到活路，才不得不逃到山區(qū)來。眼下既然外面有了出路，誰還愿意再過這種既艱苦又擔(dān)驚受怕的日子?！按笏逑騺矶鵁o信，狗官是騙你們的。把荒地給了你們，他向城里的大戶們怎么交代？”開始的時候，王須拔用類似的話安撫他的子民，也曾收到一定效果。但很快，逃出去的人就偷偷送進(jìn)信來，說撫慰使大人的確說話算話。他分給大伙的那樣土地的原主這幾年有的死了，有的逃到別處去了，絕對不可能再回來糾纏。還有一種說法是，撫慰使大人和城里的大戶們動了刀子，幾個跳得最歡的富豪都被他以勾結(jié)流寇，破壞民屯的理由給殺了，腦袋就掛在城墻上。當(dāng)然，這些都是謠傳，誰也沒功夫深究李大人到底和富豪們達(dá)成了什么樣的協(xié)議。反正先逃出去的百姓都如愿在一些軍官模樣的家伙手里領(lǐng)到了種子、農(nóng)具和土地。那些新來的兵爺跟眾人印象中的兵爺大不相同，非但一個個和顏悅色，并且主動提醒百姓們在各自領(lǐng)到的土地邊緣種上高梁，以免將來分不清彼此之間的界限。有了先行者的榜樣，還在山里猶豫的百姓就全坐不住了。為了防止臣民繼續(xù)逃走，王須拔不得不派人堵住了出山的大小路口。但他根本攔不住那些走慣了山路的腳掌。那些人都來自本鄉(xiāng)本土，對五回嶺、嶠牛山一帶的地形比王須拔更清楚。隨便鉆幾個溝，翻幾塊石頭就可以在嘍茄燮さ紫孿В姑壞揉譴誘鵓謝汗窶矗矯衩且丫魷衷諫誑ㄍ獍肜鎦！王須拔不甘坐以待斃，幾度率兵殺下山來。但此時的官軍卻不再是先前那伙任他蹂躪的窩囊廢。雙方在平原上打了幾仗，還沒等那些姓李的將軍親自領(lǐng)兵前來，“大燕國”的將士們已經(jīng)支撐不住了。對方多是騎兵，打仗時從不按照常理。他們總是欺負(fù)“大燕國”的弟兄們手中弓箭和鎧甲質(zhì)量不如，遠(yuǎn)遠(yuǎn)地便是一陣亂射?！按笱鄧钡膶⑹亢貌蝗菀酌八罌_到近前了，他們又策馬遠(yuǎn)遁。一邊跑，還不忘了回頭再來一輪回馬箭。幾輪過后，“大燕國”的將士們便失去了獲勝的信心。光挨打無法還手，這種境遇誰都無法忍受。偏偏對手得了便宜還賣乖，每戰(zhàn)之后都把俘虜放回，說他們不是官軍對手，與其跟著王須拔胡鬧，不如回家去過安生日子。李將軍保證不計前嫌，和普通百姓一樣發(fā)給他們土地和種子。王須拔見平地上自己打不過騎兵，不得不采用誘敵深入戰(zhàn)術(shù)，在山里設(shè)了無數(shù)圈套等對方鉆?？晒佘娖簧袭?dāng)，每次交戰(zhàn)只是將“燕軍”趕離平原了事，絕不傾力追殺。幾番折騰下來，賊兵們有力氣沒地方使。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大燕國”一天天衰敗下去。除了哀嘆外，無計可施。山中賊好對付，家中賊卻難防?！盎奶?，難道朝廷派他來，就是讓他種地的么？”一些地方官員對撫慰使大人不一鼓作氣，入山將土匪犁庭掃穴，卻埋頭插手地方民政的行為很是不滿，私下里怨聲載道。可抱怨歸抱怨，他們很快發(fā)現(xiàn)城里的治安在漸漸好轉(zhuǎn)。隨著匪患遠(yuǎn)去，流民、閑漢們紛紛有了營生，已經(jīng)清淡了很久的市集慢慢熱鬧了起來。一些產(chǎn)自塞外的羔羊、牛馬等牲畜再次出現(xiàn)在大伙視線內(nèi)，而一些很久不來的行商，也大著膽子穿山越嶺，將本地的特產(chǎn)販到涿郡、漁陽甚至更遠(yuǎn)的蠻荒之地。而一些利益少許受損的富豪們也開始念叨安撫使大人的好處。在李旭的政令中，他們失去了一些什么也收不上來的荒地，但同時每年也不必再為那些土地向官府繳納賦稅。并且安撫使大人親口承諾，待地面上完全太平后，那些距離城市更遠(yuǎn)的廢棄村莊也會并入民屯行列。所有無主荒田，大戶們可以派家中奴仆去墾，各項待遇和流民墾荒等同。自從大業(yè)九年，朝廷為了避免土匪掠民為兵，下令將遠(yuǎn)離城市，無力筑堡壘自守的村莊全部放棄掉后，那些曾經(jīng)的沃土已經(jīng)成了兔子和野狼的安樂窩。沒人敢到遠(yuǎn)離城市五十里外的地方種田，即便土地里能長金子，大伙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險。撫慰大使李旭宣布他將從土匪和野獸手里重新奪回那些土地，無疑讓很多人興奮得兩眼放光。雖然此舉與朝廷的政令有些抵觸，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地方官員和豪門集體保持了沉默?！澳切∽诱讨菹碌男湃?，已經(jīng)荒唐慣了，這點小事不算大錯。況且田地奪回來，大伙都有好處分！”幾個郡守私下通氣時，如是說道。彈劾了幾次李旭沒效果后，他們也有些泄殆了。據(jù)消息靈通的人說，朝廷不是不想撤換李旭，但第一陛下本人的態(tài)度十分難猜，貿(mào)然給李

旭小鞋穿，難免有人會再度被發(fā)配到嶺南捉大象。二則除了李旭這個膽大包天的家伙外，其他人還真不愿意到這四戰(zhàn)之地，同時面對漫天王、歷山飛、竇建德和張金稱。況且虎賁大將軍羅藝早晚必反已經(jīng)是人盡皆知的事實。他要是造了反，第一個擋在他南下路上的便是原來汾陽軍。大隋朝不乏能征慣戰(zhàn)的勇將，可有膽子與羅藝麾下虎賁鐵騎對陣者，實在找不出幾個。出于上述種種或?qū)嵒蛱摰脑?，官員們暫時接受了李旭的荒唐?？扇胂暮?，新任六郡撫慰大使，汾陽軍大總管李旭的另一道更荒唐的命令卻讓大伙徹底坐不住了。他居然以軍隊、官府和民屯缺乏干才為名，張榜招賢。公然宣布無論出身門第，只要自認(rèn)為有些本事的，無論是在武藝和謀略方面，均可自薦。所有人等只要通過考試，便授予官職，唯才錄用?！斑@簡直是無法無天！”幾個郡守氣得直跳腳。地方官員和朝廷官員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體系，雖然郡守和郡丞、縣令這個級別的官吏都有朝廷任命。但主簿、功曹、西曹、金、戶、兵、法、士諸吏，向來歸郡守們自行辟置。李旭出榜募賢，并許之為官。就等于直接入侵了郡守和縣令們的權(quán)力范圍，不由得大伙不有所動作。六位郡守以及各自麾下官員三十余人，聯(lián)名寫信到撫慰大使府抗議，宣布如果撫慰大使不放棄對日常政務(wù)的侵?jǐn)_，他們將不得不集體掛冠，以示抗議。眾官員不求能讓李旭收回成命，但是認(rèn)為見識了自己一方的真正實力后，這位年少無知的撫慰大使必將有所收斂。誰料信剛送到撫慰大使府上的第四天，李旭便派兵將幾位郡守陸續(xù)請到了博陵。他拿出朝廷賜予的印信，當(dāng)眾宣布，既然身為撫慰大使，奉旨黜陟選補(bǔ)郡縣文武官，就不能做睜眼瞎，對地方官員的玩忽職守行為視而不見?！案鞯毓賳T畏匪如虎，每每賊未至，而守土料民者先逃。深負(fù)皇恩，罪不容恕。然念各地流寇勢大，郡縣兵卒不齊，本官暫時不予追究！”眾人印象里只會馬上掄刀的李將軍咬起文嚼起字來居然瑯瑯上口。只是字句里所隱含的威脅意味，就像一根從天而降的大棒子，瞬間就將六位地方父母官打得眼前金星直冒。到了這個時候，大伙才想起眼前這位出身寒微的粗痞，手中居然還有自行任免地方官員的權(quán)力。雖然他們每個人背后都有自己的家族撐腰，朝堂中也不乏后臺。但逼得對方動了粗，以“畏匪如虎，棄城不戰(zhàn)！”的罪名將自己一捋到地，恐怕朝廷也只會對此睜一眼閉一眼。“據(jù)我所知，諸位麾下，即便最少的一個郡，也有官吏百余人。諸位彈劾本官不肯入山剿匪，敢問這些年來，你們麾下哪位郡丞曾經(jīng)主動和土匪打過一仗??？諸位肩頭有料民之責(zé)，敢問這些年來，怎么百姓越來越少，流賊越來越多？”李旭得理不饒人，冷笑著發(fā)問，直逼得幾位郡守個個面色如土。“既然各級丞、尉、兵曹不敢領(lǐng)軍保境安民，要這些地方武職何用？既然各級主薄不能替蒼生謀福，留這些主薄何用？”他揮揮手，命人拿上來一大疊狀紙，“諸公只顧著去朝廷彈劾本官，但本官手里也有一堆彈劾諸公尸位素餐的條子，你等說本官是否該秉公處理呢？”“那，那都是些刁民，刁民誣告。大人，大人千萬，千萬不能當(dāng)真！”趙郡太守祖得仁嚇得渾身直哆嗦，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應(yīng)道。有道是，現(xiàn)官不如現(xiàn)管。眾人在地方上任職多年，有時難免自以為樹大根深，做一點出格的事情。況且收受賄賂、任人唯親是大隋朝的吏治實情，仔細(xì)牽扯起來，恐怕誰屁股底下都藏著一堆屎。李旭隱忍了大半年時間來收集大伙的罪證，想必掌握在手的已經(jīng)不少。眾人再跟他硬碰下去，下場絕對是身敗名裂。不如先服一個軟，等這粗痞火氣消了，大伙再找別的機(jī)會收拾他。抱著類似的想法，其他幾個郡守也站起來向李旭作揖賠罪，“大人一心為社稷和百姓著想，我等也是知道的。有時候是底下人胡鬧，我們不得不讓大人對他們想法有所耳聞，所以才簽名聯(lián)署為諫。行事雖有魯莽之處，用意卻無沖撞之心。望大人詳察，恕了我等一時之過！”話到了這個份上，按常理對方應(yīng)該見好就收了。畢竟以一人之力硬抗六郡之官，即便是濟(jì)景公樊子蓋這樣的勛臣也要掂量掂量自己一方的損失。誰料李旭不怒則已，，一怒便不可收拾，冷笑了一聲，信手提起一分公文，指著上邊的文字追問道：“好一個刁民誣告。祖太守，你有幾個遠(yuǎn)方侄兒叫祖君彥吧。李某記得他曾經(jīng)于東郡為官，后來卻因為與上司不合，掛冠而去了。大人可知眼下他去了哪里？”“君彥，君彥他！”祖得仁的腦門上白毛汗都冒出來了，順著眉梢鬢角滾滾而下。再看其他幾位郡守，臉色全部由白轉(zhuǎn)青，雙手握成了拳頭，卻沒半點勇氣上前和李旭拼命。“君彥兄才名遠(yuǎn)播，陛下早有耳聞。祖家有如此英才，何必讓其埋沒呢？我這里正缺個長史，祖大人若是有機(jī)會，不妨給君彥兄修一封書，讓他到我這里來任職！”李旭微笑著，將刀一般的目光從幾位地方大員的脖頸上掃過，每看向一人，都看得對方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祖君彥現(xiàn)在是李密帳下的明法參軍，在座每個郡守都心知肚明。實際上，自從民間傳“桃李子”這個童謠將應(yīng)驗到李密身上以來，很多世家大族都派了自己的旁系或庶出子侄前去追隨。這也是李密在楊玄感兵敗后，到處逃竄卻既沒被官府抓到，也沒被餓死在逃亡路上的關(guān)鍵原因之一。眼下李旭手中揪到了祖君彥，肯定也查到了其他追隨在李密身邊的人。順藤摸瓜，這私通盜匪的罪名看來誰都跑不了。想搬救兵，已經(jīng)來不及。想當(dāng)場造反，六個人的力量加在一起也打李旭一個人不過。面對著眼前這位笑里藏刀的殺神，眾太守不得不徹底放棄抵抗?！罢埓笕嗣麒b，我等對朝廷赤膽忠心！”祖得仁帶頭，其他幾個太守相繼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一邊自我辯解，一邊咚咚磕頭?！案魑淮笕撕伪厝绱?，我只是聽聞君彥兄的才名，并無其他意思！”李旭趕緊伸手相攙，笑容比寺院里得彌勒還和藹可親?！芭R到此地之前，陛下教誨說要我滌汰庸吏，任人唯賢。所以我才想起請君彥到我軍中任職。既然君彥兄閑云野鶴慣了，我也不讓祖太守為難。況且他只是祖大人的侄兒，即便親子成年，老父的話還不肯聽呢。何況侄兒跟叔叔，表面上看著近，其實有可能老死不相往來！”“大人說得是，大人說得是。君彥那小子自幼忤逆，我祖家早想將其逐出家門。大人看中他是他的福氣。如果他身在福中不知福，我這當(dāng)叔叔的也毫無辦法！”祖得仁瞬間在地獄門口打了個轉(zhuǎn)，用官袍抹了把臉，氣喘吁吁地說道。不過是趴在地上磕了幾個頭，他卻好像耕了十幾畝地一樣累。喘息聲猶如拉風(fēng)箱，汗水將脊背處的官袍全部浸透。再看其他幾位太守，模樣比祖得仁好不到哪去。一個個氣喘如牛，汗水順著耳根子成股地向下淌?！捌鋵?，我也知道，在咱大隋官員中，像幾位大人這樣肯做實事的，還屬鳳毛麟角?！崩钚褚妼⒈娞囟紘樧×耍蠖鹊?fù)]揮手，按照萁兒和崔潛等人事先安排好的步驟，決定撒出手中的甜棗?！拔乙呀?jīng)準(zhǔn)備將幾位大人不畏艱險，與民同甘共苦的事情如實上奏朝廷！”他放下有關(guān)祖君彥和祖得仁兩者之間連系的彈劾，從另一名親兵手里拿出份尚未用火漆封口的公文，在眾人面前緩緩展開?！拔页鮼碚У?，幾位大人的功績可能沒寫全。趁著還沒往外送的時候給大伙過一下目，若有疏漏，待會兒我再另行補(bǔ)充完整！朝廷最近要從地方選拔一批干吏，我只能替諸位做一步算一步。至于陛下如何斟酌，就看諸公的福緣了！”此話一交代，幾個太守如果不趁機(jī)向上爬就是傻子。按大隋官制，上郡太守為從三品、中郡為正四品，下郡為從四品。就算平級調(diào)往朝堂的話，也能補(bǔ)到一部侍郎或員外的頭銜。如果再花些錢活動活動，找對了門口的話，補(bǔ)到某部尚書的缺也并非完全沒有可能。但這一切的前提是在地方上有實實在在的功勞。如今各地民不聊生，亂匪多如牛毛，有哪個地方官員都無法腆著臉自己說自己功勛卓著。而李

旭肯出面為他們幾個請功，則無異于雪中送炭?！拔业戎x大人寬宏。無論我等將來到了何處，大人之恩，沒齒難忘！”還是祖得仁臉皮厚，走上前，再度長揖倒地?！霸蹅冇行以谕坏胤綖楣伲緛砭褪蔷壏??；ハ鄮兔κ菓?yīng)該的，總好過互相拆臺不是！”李旭向旁邊避開半步，然后以平級之禮相還?！爸T位先別忙著道謝，看看我寫的奏折，除了剿除盜匪、安頓災(zāi)民的功勞，還漏了些什么。大伙不要客氣，群策群力！”話說到這個份上，旭子和眾人之間終于有了些同僚的模樣。幾位郡守互相推讓了一番，最后選定由博陵太守張君明和趙郡太守祖得仁兩個為代表，將李旭已經(jīng)寫好的奏折接過去粗略看了一遍。大隋目前地方動蕩，所以旭子盡揀了勤政愛民、協(xié)助征剿流寇方面的實在功勞給眾人向頭上安。幾個郡守樂得合不攏嘴，卻也在旁邊非常適時地提醒道：“李大人抬舉我等，是我等的榮幸。但陛下恐怕不愛聽各地有這么多盜匪的事情。大人今后給朝廷的奏折，不如多寫一些地方風(fēng)調(diào)雨順，朝廷德被萬民，你我盡心教化的功績。雖然看上去有些不著譜兒，但能讓皇上聽著耳順，也是咱們做臣子的福氣！”“如果幾位大人不說，我倒疏忽了！”李旭遺憾地拍了自己一下，笑著道歉。他趕緊命人將趙子銘傳進(jìn)來，把幾位郡守的意思大致說了，叫他下去重新草擬給朝廷的奏章，待自己再次用印后，快馬加鞭送到洛陽?！盁﹦谮w長史！煩勞李大人！”張君明等人連連拱手，半年多來，他們從未像今天這般對李旭和他的下屬客氣過。旭子擺擺手，吩咐趙子銘抓緊時間修改奏折。然后拿起自己的曾經(jīng)頒布的政令，繼續(xù)說道：“幾個大人認(rèn)為李某行事唐突，其實是一個誤會……”“誤會，絕對是誤會！”張君明、祖得仁等連連點頭，唯恐再惹撫慰大使不快?！拔业纫粫r被霄小蒙蔽才做下這等糊涂事。好在大人解釋得及時，否則一旦釀下大錯，縱使大人事后寬容，我等也再難于地方立足了！”“那倒不至于。幾位大人是出于一番公心，李某非常理解！”旭子友好地向大伙笑了笑，接受了對方的妥協(xié)，“其實這個辦法并非李某獨創(chuàng)，此乃上柱國、左光祿大夫張須陀大人在齊郡的舊例。想那歷城僅一縣之地，招賢榜張貼后還請來了羅士信這樣的絕世勇將。咱們以六郡之大，燕趙千古靈秀，豈會發(fā)現(xiàn)不了遺賢？”“肯定有賢良埋沒在野，這都是我等應(yīng)該替大人做的。讓大人做在了我等前邊，大伙好生慚愧！”祖得仁順著李旭口風(fēng)，馬屁之詞源源不斷。剛剛被打了一悶棍，此刻李旭即便強(qiáng)要他們在政令上聯(lián)署，眾人也不敢說半個不字。況且對方還給了他們一個天大的人情，幾位郡守沒理由繼續(xù)分不清好歹?！拔乙妿孜淮笕似匠嵲谛量?，所以也就將此事接了過來，大伙別怪李某越俎代庖就是！”旭子點點頭，對祖得仁的識趣表示嘉許，“這次征召，并不是所有來投者都用，首先要通過一輪考試。然后分文武補(bǔ)充入我的軍中。主要充當(dāng)?shù)讓榆姽俸湍涣?，其次是為民屯找?guī)讉€盡心盡力的主官。等他們在軍中把規(guī)矩都學(xué)會了，李某才會酌情推薦給諸位大人。至于諸位大人錄用不錄用，還看他們自己的本事，李某決不敢強(qiáng)求！”聞聽此，六位郡守立刻點頭如雞啄碎米。他們最擔(dān)心的就是李旭硬向地方安插官吏，把手強(qiáng)伸到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沒想到對方事先已經(jīng)留好了緩沖余地，更沒想到自己最后還有決定權(quán)?！霸缰肋@樣，我等找李將軍鬧個什么勁兒！”有人后悔得直想抽自己嘴巴。轉(zhuǎn)念一想，沒這次沖突大伙也不會了解李將軍的手段，心態(tài)立刻平了，目光中除了感激和恐慌之外，隱隱還帶上了幾分佩服?！熬团碌胤绞考澞沁叢粫斫獯笕说目嘈?！”張君明想得長遠(yuǎn)，把自己最擔(dān)心的事情擺到了桌面上。各郡的屬吏中，有很大一部分出身于地方望族。無論哪個郡守上任，都會迅速和那些望族達(dá)成妥協(xié)。維持表面上的和氣對他的政令是否能得到有效執(zhí)行至關(guān)重要，如果地方望族不肯，郡守大人再強(qiáng)項，有時也難以壓住地頭蛇。“我已經(jīng)給崔、李、張、王幾家的長輩打好了招呼。他們幾家的子侄多年習(xí)文練武，準(zhǔn)備應(yīng)舉，結(jié)果科舉說停就停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開。幾家的子侄正愁找不到出頭機(jī)會，當(dāng)然不會拒絕與他人同場相較。真正公平比試的話，他們這些人師出名門，勝算十中有九……”“原來大人已經(jīng)和幾個豪門早打了招呼！我等真實傻到了家！”幾位郡守以目光相視，心里不約而同地想。既然地方豪門都表了態(tài)，他們何苦再得罪人。當(dāng)即郡守們爭相在政令上附屬了自己的名姓，并表示一定動員好本郡英才前來博陵參加考試。李旭笑著接納了對方好意，把政令重新完善過了，用了印，交給幾位郡守帶回各自的治所向下頒發(fā)。招賢的消息傳出，民間立刻人聲鼎沸。自從大業(yè)六年起，朝廷已經(jīng)暫時中止了科舉。很多出身寒微的讀書人失去了進(jìn)身之階，不得不從事一些帳房、管家之類的低賤工作以謀生存。還有一些郁郁不得志者，則暗中與土匪流寇聯(lián)絡(luò)，以求將來對方真成了事，自己也好有個進(jìn)身之階。猛然間走正經(jīng)路子謀求出身的渠道又暢通了，前來應(yīng)試自然就成為不甘平庸的地方名士們首選。雖然據(jù)傳聞汾陽軍大總管為人粗魯了些，對下屬要求亦極其嚴(yán)格，但好歹他讓大伙看到了改變出身的希望不是？而一些肩膀上有些力氣的練武之人更是踴躍應(yīng)募。李將軍本人的功名便是取自馬上的，他應(yīng)該不會狗眼看人低。況且依照大隋慣例，每個級別將軍手中都有一堆空白告身，主將升得越快，手底下空缺越多。追隨著升官像李將軍這么快的主將，大伙不愁沒缺可補(bǔ)?！安恢揽歼^了試，能不能回地方上作個戶槽！”官道上，背著行李、書本趕往博陵的寒門子弟滿眼憧憬。像旭子當(dāng)年一樣，他們也沒有太大的志向。能讓父母吃一碗安穩(wěn)飯，能讓自己和自己的子女不再受那些衙門里的協(xié)辦、幫閑們欺負(fù)，他們便自覺十年寒窗沒有白費(fèi)?！肮γ隈R上取。李將軍正準(zhǔn)備對土匪用兵，咱這兩下子估計能派得上用場。一旦能補(bǔ)個旅率、隊正什么的……”無數(shù)騎著駑馬的少年將肩膀廷得筆直。他們這幾年模仿對象就是傳說中的李旭。據(jù)說此人當(dāng)年初到懷遠(yuǎn)鎮(zhèn)投軍，也不過被授了個旅率。完全是憑著手中長刀，硬生生在頭頂上給自己劈出了一片天空?！芭缘牟徽f，咱只管殺賊！”也有人從軍的目的非常簡單。“李將軍幫咱過安穩(wěn)日子，就值得替他賣命。況且他為人素來公道…….”抱著各種各樣的心思，大批的年青人涌入了汾陽軍大營?？荚嚨哪Ｊ胶芎唵危墓倏荚?，題目幾乎是照搬了大隋的郡縣科考。而武將的選拔，則由應(yīng)募者自行演示武藝，幾個有多年征戰(zhàn)經(jīng)驗的郎將當(dāng)場進(jìn)行評定。來者一旦通過考試，則按評定結(jié)果?；蜻M(jìn)入幕僚圈幫助趙子銘處理民屯事務(wù)，或被授予旅率、隊正、副尉、伙長等相應(yīng)武職，直接成為李旭麾下的一員。因為是第一次嘗試，考試的過程中難免發(fā)生一些不大不小的混亂。幾個郡守通力合作，把所有問題都妥善處理掉了。結(jié)果出來后，地方上大部分人都感到滿意。世家大族的子侄都粗通文墨，略涉武技，所以在名列前茅者居多。而一些對生活已經(jīng)絕望的寒門讀書郎和江湖閑漢也憑各自的本事殺入重圍，為自己爭得了一個安穩(wěn)飯碗。最不滿意的就是盤踞在上谷山區(qū)的漫天王和盤踞在涿郡北部的歷山飛兩個，二人經(jīng)過多年劫掠，已經(jīng)都各自擁有了一小片地盤。即便不能爭奪天下，關(guān)起門來作個土皇帝也能快活逍遙好長一段時間。他們沒想到新來的撫慰大使居然開辦民屯跟他們爭奪百姓，他們沒想到汾陽軍大總管李旭居然還有發(fā)榜招賢這一安撫民心的絕招。令二人更沒想到的是，招賢試結(jié)束還沒幾天，他們還沒計算清楚這套無影無蹤的拳腳給自己到底造成了多嚴(yán)重的損失，安插在地方上的眼線已經(jīng)冒死送來了情報：汾陽軍離開博陵，馬步將士共三萬，沿官道北上。三日行軍百五十里，前方已經(jīng)抵達(dá)遒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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