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背棄（三中）在有心人的傳播下，不到兩天時間，宇文士及請給皇帝陛下治病的同一位御醫(yī)診治自己父親的大不敬舉動便傳到了楊廣耳朵里。令傳播者大失所望的是，楊廣得到這個消息后，非但沒有震怒，反而在立刻召見了御醫(yī)張良仲，詢問宇文述的病情。得知自己的肱股老臣已經(jīng)時日無多，楊廣不顧內(nèi)臣的勸阻，掙扎著跳下病榻，命侍衛(wèi)擺好車駕，直奔許國公宇文述府邸。沒等他踏入宇文家的大門，士及已經(jīng)帶著闔家老小跪迎了出來。“陛下如此宏恩，宇文氏一家沒齒難忘！”身為臨時家主的宇文士及攔住車駕，一邊叩頭，一邊哽咽著叫道?！澳銈€逆子，宇文老將軍病成了這般模樣，為什么不早點兒告訴朕？！”楊廣被內(nèi)臣攙扶著走下馬車，氣急敗壞地質(zhì)問。“陛下，陛下莫怪士及。阿爺，阿爺怕陛下?lián)?，不準我等向外邊透漏他的病情！”身穿奴仆服色的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二人跪在宇文士及身后，連連叩首，?！鞍?，這個宇文老將軍！難道他不說，朕心里就會好受么！”楊廣再顧不得計較化及和智及兩人的身份，頓了頓腳，嘆息著道?！坝钗睦蠈④娫谀睦铮賻胰ヒ娝?！”“謝陛下弘恩！阿爺一直說想再見陛下一面，但他如今已經(jīng)下不了床。否則，一定會親自出迎！”宇文士及抹了把淚，非常禮貌地回答?！岸际裁磿r候了還跟朕扯這個！”楊廣甩開攙扶著自己的兩個內(nèi)臣，伸手從地上扯起宇文士及，“你頭前帶路，不要耽擱。朕，朕亦想念宇文老將軍得很！”說到情動處，他眼圈已經(jīng)發(fā)紅。這番表現(xiàn)絕非做作。他和宇文述之間的交情可以追溯到二十余年前。當時身為晉王的楊廣為了討好先帝先后，在自己家中力行節(jié)儉。每餐菜不超過兩味，貼身穿的衣服和腳上的鞋襪全是自己的妻子親手所縫。宮中每有賞賜，他都拿出大半用來購買書籍，小半用來與文人相交，細算下來，真正花在晉王府的開銷居然不到太子楊勇府的十分之一。如此簡樸的行為的確為他贏得了先帝的欣賞和賢德的美名。但私下里收買宮中眼線及與世家子弟交往的花費，楊廣卻從不節(jié)省。他得知楊素喜歡東漢蔡邕的字，居然一次花費了兩萬余貫銅錢從某江南豪門手中購得，作為壽禮私下送到楊素府上。為了討好當時的宰相高穎，他派麾下心腹四處搜尋，耗費足足兩年時間找到《孫臏兵法》的大部分，親筆謄寫了交到對方之手。其他與史萬歲、賀若弼等軍中武將交往的開銷更是巨大，簡直可以用錢如流水四個字來形容。這些支出當然無法從楊廣的俸祿里擠，全憑著宇文述暗中經(jīng)營一些產(chǎn)業(yè)和宇文家的傾力支持才能供給。為了湊足楊廣結(jié)交文武百官的錢財，宇文述甚至不惜
自毀前程，冒著被官彈劾的風險大肆收授賄賂。所以，楊廣登基后，恨不得以江山與宇文述共享。十幾年來，其他曾經(jīng)有擁立大功的臣子或著被殺，或者失寵，唯獨宇文述仕途從無風浪，無論東征戰(zhàn)敗也好，子孫盜賣軍糧也罷，在別人頭上抄家滅族的過錯，在宇文述這里卻變成了小事兒一樁！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見自家圖謀得逞，立刻連滾帶爬地沖向家門，提前替楊廣掀簾引路。作為家主的宇文士及遠比哥哥弟弟穩(wěn)重，再度帶領(lǐng)闔家老幼謝了恩，才以駙馬身份攙扶起楊廣，翁婿二人相互寬慰著入內(nèi)。得知楊廣來看自己，宇文述死灰顏色的臉上登時泛起了一絲潮紅?！皢鑶?，嚕嚕，呃呃……”他努力掙扎，試圖翻下床來給楊廣叩頭。卻終究無法起身，直憋泣泗交流，口水順著胡須拉出老長一條白線?！坝钗膼矍洌钗膶④?，伯通，你不要動了，朕不要你動！”楊廣見此，趕緊快步?jīng)_上前，一把按住宇文述。因為走得太快，他感覺到一陣暈眩，差點沒一頭栽倒在宇文述身畔?！斑?、呃、呃…….！”宇文述用僅能動的一支手臂輕輕敲打自己的額頭，算是給楊廣行了禮?！鞍斚胝f，陛下對宇文家如此厚恩，來世他結(jié)草銜環(huán)也難報答！”擅長拍馬屁的宇文智及撲在床榻邊，對著楊廣連連叩頭。“呃、呃、呃…….！”宇文述晃動著手臂，用無法并攏和屈伸的手指頭指了指宇文化及，宇文士及、又指了指楊廣腳下，不斷示意。化及和士及兩兄弟聽從父親召喚，也走到智及身邊，雙雙跪倒，口稱：“宇文家受陛下如此大恩，定粉身碎骨相報。老父無法起床，我兄弟二人代父向陛下叩謝！”看到幾個兒子替自己完成了心愿，宇文述長出了一口氣。他用僵直的五根手指點點自己，又顫抖著碰了碰楊廣，然后將干枯的大手按在胸口，做了各君臣交心的示意。目光不再有焦急，反而露出幾分欣慰之色。“朕知道你心里有朕。朕知道你不會辜負朕！朕最近心情不佳，所以沒顧得上出宮看你，伯通，你別失望。好好養(yǎng)病，待痊愈了，朕還等著你領(lǐng)軍出征，替朕掃平天下惡賊！”楊廣用衣袖抹了把淚，叫著宇文述的字安慰。宇文述見楊廣落淚，在病榻上用力搖頭，“呃、呃、呃…….”他低聲嚷嚷，試圖安慰楊廣不要難過，自己眼中卻有豆大的淚珠成串向外滾。二人相交數(shù)十年，如今一個行將就木，另一個纏綿難起，這情形，要多令人傷心有多令人傷心。跪在床邊的宇文化及三兄弟早就哭成了淚人?！鞍斦f他平生最遺憾之事就是沒能替陛下掃平高句麗。后來成了一個半廢人，縱使有心領(lǐng)兵，也不敢辱沒大隋軍威了！”宇文士及一邊抹淚，一邊稟告?！半拗?，
等宇文老將軍病愈，朕立刻起傾國之兵，交給宇文老將軍洗雪前恥！”楊廣紅著眼睛，大聲保證。“呃、呃、呃…….”宇文述聽到了楊廣的承諾，半邊還能動的手足不停屈伸。他臉上表達不出任何情感，但眼中全是笑意。楊廣知道是自己的承諾令好友開心，用力抹去了全部淚痕，微笑著說道，“伯通不要心急，朕答應(yīng)你的事情一定會做。你還有什么心愿，今天一并說來，朕能做到的，決不推脫！”聞此，宇文述眼中的笑意更濃。他用僵直的手掌蓋住自己的臉，然后閉上眼睛，以示此生已經(jīng)無所遺憾。片刻后又把眼睛張開，戀戀不舍地看看楊廣，又看看跪在床頭的三個兒子，輕輕地嘆了口氣?！半拗溃拗?！”楊廣不愧為宇文述的知交好友，立刻從眼神中猜到了對方的心思。三個兒子中，宇文述最中意的是長子化及，并且一直作為家主來培養(yǎng)。但去年雁門之圍中此子所犯過錯實在太大，所以氣頭上的楊廣才將他從宇文家繼承人的位置上貶為一名家奴。如今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近一年，楊廣的氣早就平了。不再覺得宇文化及和智及兄弟面目可憎，對老友的臨終心愿，當然也找不到不滿足的道理。聽到楊廣的話，宇文述眼中露出一片炙熱，仿佛所有生命又回到體內(nèi)一般，他的手臂突然變得靈活了許多，快速伸過去，指向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示意他二人向楊廣拜謝?！斑馈⑦?、呃…….”他一邊揮動手臂，一邊大聲嚷嚷。身體扭來扭去，差一點便從床上滾落于地。“你別動，別動！”楊廣知道宇文述身上這種狀態(tài)是回光返照，用力按住了他的肩膀，然后轉(zhuǎn)身對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二人喝道：“你們兩個蠢材，朕今天看在伯通面子上且恕了你們的罪。宇文化及從明天起繼續(xù)回朝效力，任右屯衛(wèi)將軍，朕給你一年時間，你必須替朕重新整訓(xùn)出一支精兵來。智及為將作少監(jiān)，協(xié)助裴矩掌管江都輜重。至于你們宇文氏將來誰繼承家業(yè)，還是按照伯通的心愿安排吧，朕不插手便是！”“謝陛下隆恩！”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二人喜出望外，哭涕著叩頭。鼻涕、眼淚和塵土裹在一起，弄得滿臉骯臟?！澳銉蓚€不爭氣的東西！唉！”楊廣嘆息著搖頭。仿佛二人就是自己的侄兒背，縱然有過，做叔叔的亦不忍苛責。回過去，他再度看向宇文述。發(fā)現(xiàn)老朋友多年沒有表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目光已經(jīng)僵直。大業(yè)十二年秋十月，許國公宇文述卒。楊廣為之守靈半日，并追贈其為大司徒、尚書令、十郡太守。賜班劍四十人，d京車，前后部鼓吹。謚曰恭，令黃門侍郎裴矩祭以太牢，秘書監(jiān)學(xué)士封德彝護喪事。同月，鄱陽賊帥操師乞自稱元興王，建元始興，攻陷豫章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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