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傳送帶將他送到落差150米的雪坡最高處,像京城的滑雪館一樣,這里同樣在最高處建了一棟休息室。
他們進了房間,小屋不大,擺滿了聯排的塑料座椅,屋里沒有暖氣,但比外面暖和,對即將比賽的運動員而,保持身體的溫度很重要。
余樂找了個沒人坐的座位坐上,開始整理自己的裝備。
女子組先比,看起來都很緊張,整理頭發(fā)的整理頭發(fā),調整滑雪板的調整滑雪板,還有人在仔細地擦拭雪鏡,余樂左右看了一眼,不明覺厲。
大概是余樂臉上就寫著“小白”兩個字,有一名很瘦的男選手一屁股坐在他身邊,說:“你是大眾組的吧?”
說完,目光往余樂身上的衣服看。
余樂蹙眉:“還有大眾組?”
“對啊?!笔莅桶偷哪腥苏f,“我就是大眾組的,我是滑雪發(fā)燒友,原先北方的,雪齡快二十年了?!?
余樂想想,說:“我才練沒多久?!?
“多久?”
“100……多天?”余樂也不太確定地說。
對方卻滿臉驚訝:“一百多天就考到滑雪高級了?這么厲害?”
余樂眨巴眼睛,不知道怎么說。
好在社會人士多圓滑,見余樂不愛說,也沒有刨根問底的意思,笑著話題一轉:“咱們大眾組就是來湊熱鬧的,前三名肯定被省隊的人拿走,重在參與嘛,哈哈哈?!?
余樂笑,好奇問,“省隊都哪些?你知道誰在這個項目比較厲害嗎?”
“那應該是羅剛吧?!毕肓讼?,他炫耀般的說道,“未成年組的時候和白一鳴碰上,還贏了白一鳴。”
“啊?”余樂揚眉,是真的被炫耀著了。
“呵呵。”男人笑了,“大了白一鳴5歲呢,他17歲的時候,白一鳴才12,肯定不能和世界冠軍比。而且他到了成年組,也一直是隊里障礙技巧第一人,每年都去參加國家集訓隊,差點兒就進國家隊了?!?
余樂回憶了一下,確認選訓隊里沒有名字叫羅剛的人。
正想著,男人突然豪放大喊:“羅剛,正聊你了,今天又是第一唄,獎金高啊。”
余樂目光隨著男人的視線看過去,就看見了一個戴著頂橘色毛帽子的年輕人。
顴骨有點高,下頜也比較寬,但因為瘦的原因,從正門看臉上有著一個“凹”字形的形狀。濃眉大眼的很精神,也很有男人味兒。
余樂還第一次親眼看見這種硬漢風的同齡人。
羅剛顯然也是認識男人的,聽見叫喊便看過來,點頭微笑。
目光在余樂的臉上劃過,又落在他的租借的衣服上,很快就收了回去。
緊接著余樂就聽見羅剛問身邊的同伴:“不是說那個國家隊是滑這個比賽嗎?”
呃……
余樂把頭轉了回來。
他現在對自己的認知力不足,看誰都像是高手,尤其羅剛那滿滿的硬漢風,還真讓人有點不知道怎么接近,告訴他:我就是你要找的國家隊員。
女子組比賽開始的時候,男人邀請余樂去窗戶邊看比賽,余樂自然好奇。
第一名女隊員踩著滑雪板橫在出發(fā)點,稍作準備,并腿一跳就滑了下去,速度不快,她在控制速度,直到抵達第一個道具前,她選擇的是最簡單的平橋。
跳上去。
“好!”男人激動大叫。
余樂卻蹙眉,總覺得速度好像有點太慢了,而且落腳點也不對。
正想著,這名女選手沒能滑到平橋的尾端,而是在還剩下兩米來遠距離時,就提前下橋。
“??!”余樂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驚呼,有點惋惜,如果一開始的速度快一點就算沖也沖到橋尾了吧?那這個道具她就可以拿到一個完成度分,可惜……
“好!”誰知道男人卻大叫一聲,“王雪加油!”
余樂不明白,這是在鼓勵,還是真夸獎。
但在第二個窄橋,這名名叫王雪女選手,直接就從窄橋的窄處掉下,一屁股坐在了雪坡上。
“哎呀!”男人痛心疾首。
余樂覺得這女選手的實力太出乎他的意料,難道也是大眾選手?
但很快,余樂就發(fā)現了問題。
能夠平穩(wěn)地通過全部道具,在這個級別的比賽場里,就已經算是一個不錯的能力,能夠在跳臺上完成轉體的技巧,就會換來一陣掌聲。
余樂看著眼前的比賽,想想自己,后背悄然間就挺直了。
女子組一共十五個人,從準備到滑下去,以及完成打分,一個人只需要三分鐘左右的時間。
每個選手可以滑兩次,比賽時間總計一個小時左右。
余樂到后面就沒再看比賽了。
他突然變得信心十足,身體里也涌出了一股莫名的能量,催促著他做更多的準備,繼續(xù)這樣無所事事的可不行。
就在他熱身熱的身體再度發(fā)熱的時候,一個人走到了他的身后:“國家隊員?”
余樂回頭,就看見了羅剛。
羅剛的“凹字形”臉實在讓人一見難忘,眼睛也是炯炯有神,近了看睫毛濃長,有點像丁瓚。
余樂對自己的身份有認知,存在很多尷尬,并不想和省隊的隊員有過多的來往,但人家既然找過來,他自然也必須回應。
“是的,余樂?!庇鄻飞斐鍪?。
羅剛垂眸看他的手,然后握上,“羅剛。之前一直找你來著,尋思一共就十一個人,卻沒看見一個穿國家隊服,你的衣服呢?”
“太顯眼,就租了一套?!?
羅剛瞪眼:“你還嫌棄。”
余樂覺得羅剛在那一瞬間氣得想甩開他的手,但又忍住了,余樂也只能解釋:“太打眼,我是從別的項目轉項到滑雪隊,實力又不夠,穿著不好?!?
羅剛定定地看他,說:“和我想的不一樣,這么低調,回頭兒比完賽,我請你吃飯?!?
呦,遇見個豪爽的。
余樂的社交習慣比較被動,所以身邊主動類型的人特別多,他還就喜歡和這種強社交的類型來往。
好玩。
“行?!?
當即就答應了。
羅剛是地道的南方人,但無論長相還是脾氣,都有北方人的直爽,和余樂不說相談甚歡,但也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一會兒。
只是羅剛的行為吸引了別人的注意力,有人過來,羅剛就指著余樂說:“找到了,余樂,國家隊啊。”
另外一個人就說:“你就是??!怎么穿這么一身衣服?”
越來越多的人圍過來,同樣的話重復了很多次,但余樂并不討厭,大概每個人的眼里都沒有他想象中的競爭性和敵意,算不上熱情爽朗,但也禮貌客氣。
這就夠了。
余樂對魔都隊印象分又加了不少。
到底是他滑雪生涯的檔案歸處,日后全國比賽,度娘百科,包括新聞報道上,他的名字前綴都是“魔都隊余樂”,他的榮辱與共也會和魔都隊捆綁。
如果是一個相處起來很舒服的團隊,不是更好嗎?
經過羅剛介紹,參加今天坡面障礙技巧比賽的選手,魔都隊是五人,但只有兩個人的主項是坡面障礙技巧,剩下是練雪上技巧和u型場地技巧的隊員。
以及蘇市那邊有個滑雪隊,兩人報名了這個項目。
剩下四人,一個余樂,還有三個大眾選手,也就之前主動搭腔余樂的老洪,都是拿到滑雪高級證書的滑雪發(fā)燒友。
余樂挨個握手,直說:“我是沒好意思穿國家隊服,以前練得其他項目,也就滑雪三個月,這次就是想來學習累積經驗,滑的不好怕玷污了那套衣服,所以瞞了大家很抱歉。”
余樂是被動社交人格,一般不愛主動,但如果輪到他說話做事,不說面面俱到,但也不會讓人不舒服,這也是他身邊好哥們兒特別多的原因。
長得帥,說話舒服,辦事低調,沒道理不喜歡。
余樂和大家相處愉快的時候,女隊的比賽就那么接近尾聲。
羅剛回過神來,“趕緊熱身,都動一動,就到咱們了?!?
大家這才“嘩”地散開。
羅剛最后走,只是臨走前說了一句:“到底是國家隊員,柴教練什么眼光我還是知道的,你啊,不會太差?!?
余樂笑,搖頭:“真的三個月?!?
羅剛說:“估計和我實力差不多,我還不是國家隊員呢?!?
余樂繼續(xù)笑:“沒有沒有,真不行。”
謙虛一番,羅剛呵呵笑著,走了。
余樂身邊終于清靜下來。
但被“圍觀”的時間太長了,還沒好好熱身,工作人員就通知男子組的準備上場。
上場的順序按選手證上的號碼排練,余樂是六號,本以為自己前面怎么都有兩個,羅剛一定在自己前面的時候,工作人員就喊了:“六號,余樂,你先來。”
余樂睜大眼睛,“我?”
又指羅剛:“你多少號?”
羅剛把選手證從滑雪服里掏出來,15號。
余樂:“???”
羅剛笑:“先發(fā)了一部分的女隊,發(fā)到男隊的時候,李教練就把你的牌子先留下了?!?
余樂:“……”
那就來吧。
余樂最后活動了一下筋骨,就尋了個位置穿鞋,然后抱著滑雪板站在了門口。
羅剛在他身后上場,就在他旁邊站著,看見他臉上的茫然,便知道緊張,笑道:“別緊張,省比賽而已,隨便滑?!?
余樂點頭,不緊張,就是沒想到自己第一個滑,本來還想看看羅剛的水平,自己也好心里有數,現在不行了,就是兩眼一摸瞎,只能拼命做到自己最好。
這時最后一名女選手出發(fā),完成自己的第二次比賽,工作人員叫著,“余樂準備。”
與此同時,羅剛為了緩解余樂的“緊張”,便隨意聊到:“還不知道你轉項前是練什么的?”
余樂左耳朵是讓他準備,右耳朵是羅剛的話,只能一邊往外走,一邊說:“跳水的?!?
說完,他一步邁出小屋,一腳踩在了雪面上。
望著悠長的雪道和星羅密布的道具跳臺,以及視線盡頭圍坐一圈的親友團觀眾,深呼吸了一口氣。
來吧,此生自由式滑雪的第一次比賽,可不能太丟臉啊!
與此同時,羅剛緊跟著余樂來到門外,嘴里嘀咕著:“跳水?余樂?好像聽過這名字啊……”
第一次比賽應該是緊張的。
但余樂沒有感覺到緊張,就是有點兒激動。
他在幾乎所有人無法理解的目光下,毅然決然地選擇了滑雪,所謂壓力已經不足以語。
他就像一根已經壓到了極致的彈簧,渴望一瞬間的釋放。
想要把自己這段時間學到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展示,想要證明自己的選擇沒有錯,自己就是滑雪這塊兒料!
所謂失敗,這些擔憂,在他站
在出發(fā)點的時候,好像突然就變得不再重要。
他渴望一場暢快淋漓的比賽,在雪上盡情的舞蹈,展現所學所懂所愛。
是的,沒錯,他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歡滑雪,喜歡自由式滑雪!
就像每一個選手的出發(fā),他將身體整個橫在出發(fā)點上,就像之前的每次跳水比賽,大口地呼吸,調整自己的呼吸節(jié)奏,然后活動肩膀腰胯,在將滑雪鏡放下來的同時,他的目光已經定在自己選定的路線上,同時不斷用腦海構思自己需要做到的動作。
身邊的裁判提醒他,“可以出發(fā)了?!?
余樂點了一下頭,最后捏緊手里的雪杖,似即將踏上戰(zhàn)場的戰(zhàn)士,再一次深呼吸后,他身體轉了過來,正面面對賽道。
滑雪板與雪面的摩擦降到最低,一出發(fā),速度就升了上來。
“唰!”
是已經日漸熟悉的,滑雪板與雪面摩擦的聲音。
雪面不是很蓬松了,但腳感正正好,不十分光滑,也不會阻滯,一切感覺都很合適。
包括此刻的狀態(tài),是比賽的狀態(tài),夠冷靜,夠興奮,也夠清醒。
速度很快就升了上去,變得比女子組快,但余樂沒有壓速度的想法。
作為一名賽場上的老將,他很清楚,比賽就是把平時訓練的東西都拿出來,而不是試圖在賽場上搞什么突破。
這種靠運氣的事兒,根本不穩(wěn)定。
他只要滑出他訓練的水準,就夠了。
轉眼的功夫,第一個道具已經遙遙在望。
余樂想都不用想,他的第一個道具就是窄橋。
已經練慣,練的順手的道具,沒必要為了成功率去換,這才是訓練的目的。
訓練難道不就是為了在賽場上更好地展示出來嗎?
滑雪板在窄橋前微微上翹,他來到了第一個助跳的雪臺,這是最簡單的道具,甚至不用他往上跳,只要在之前滑行時對準了方向,經過雪臺助跳后,再側身落下,就那么簡單。
落。
滑雪板傳來碰上硬物的觸感。
速度驟然加快,因為橋面比雪面更光滑。
但余樂站的很穩(wěn)。
他就不明白,這么簡單的一個道具怎么會有人失誤。
提前有那么多準備的時間,足夠做到最好了吧。
像是飛檐走壁,又像一支瀟灑的滑步舞,余樂輕松的在窄橋上滑過,中間驟然變窄的寬度對他毫無影響,因為他一開始的重心就是最窄的地方。
轉眼,窄橋就到了末端,腳下寬度再次變得容易掌控。
余樂算好距離,在這一瞬間往上一跳!
轉體!
旋轉270°。
落地。
穩(wěn)!
輕松穩(wěn)定地落地,身體不搖不晃,不松不散。
干凈利落的好似不費吹灰之力。
“唰!”
又是讓他毛發(fā)舒暢展開的摩擦聲。
完全不需要穩(wěn)定身體的時間,滑雪板就帶著余樂繼續(xù)往下滑去。
老洪站在小屋里的玻璃窗戶前,身邊站著他的同伴,所有人都拉長了脖子看。
直到余樂的身影從跳臺下方出現,并且變成倒滑之后,老洪罵了一句:“臥槽!不是說只學了三個月嗎?”
他的疑問沒有得到回應,因為余樂已經抵達了第二個道具前。
速度太快了,而且大家目光都被余樂鎖住,哪還記得說話。
余樂這一次面對的是“平橋”和“彩虹橋”,從他在冰面上蜿蜒留下的痕跡,毫無疑問他選擇的是“彩虹橋”。
這是哪個更難選哪個??!
彩虹橋和平橋是兩個概念。
平橋只要對準了方向,速度夠快,瞎滑也能滑完,但彩虹橋不行,對方向、速度和控制力的要求提高了好幾倍,今天的女子組就沒有人去滑過彩虹橋。
但余樂選了。
他不但選了更難的橋,而且為了應對彩虹橋的難度,他還在上橋前完成了一個90°的轉體。
在世界賽場,這樣的上橋方式不算什么,最厲害的是倒滑450°上橋。
但這可是省隊的賽場!
有能力的尖子都進國家隊了,剩下的總歸是實力差了一些,對于他們來說,能夠順利地滑完所有道具就行,如果能夠在下橋的時候再來一個轉體,就非常棒。
更多的不指望。
于是,自我感覺不怎么樣的余樂,就像是在高維空間錘煉過似的,哪怕只是相當普通的水平,到了這個賽場也有具備了碾壓的實力。
右側轉體90°。
上橋。
余樂身體一壓,腳下的滑雪板微微分開,于是速度有了控制,在上拱處明顯慢了下來。
待得到了最高處,他又猛地站直,身體重心往前壓。
下拱,沖??!
似踏浪而行,逐波疾走,意氣風發(fā),帥出了一個高山仰止。
速度驟然加快,余樂迎著風,享受這樣的急速。
與此同時在來到彩虹橋末端的時候,用了最大的力氣往上一跳!
往上跳,而不是往前跳,這是滑雪的基礎。
因為慣性會帶著他往前方落。
如果要說找身體重心位的話,跳水運動員絕對排名前三。
過去十二年的記憶在身體蘇醒,在他進行空中轉體的時候,頭和腳就是一個筆直的軸線,以頭頂最中心處為軸心,帶動整個身體旋轉。
腳下的滑雪板仿佛呈現了螺旋槳般的殘影,轉瞬間就是一圈。
“好家伙……”老洪都來不及說完,只能在心里補充完整,彩虹橋加上右轉體270°,你可以去參加全國比賽了,三個月?哈!?。?
余樂穩(wěn)定的軸心,是他在滑雪項目上的天賦之一。
軸心穩(wěn),落地就穩(wěn),空中動作也好看。
緊接著身體一沉,滑雪板接觸雪面,平穩(wěn)落地。
“啪啪啪啪!”
觀眾席這個時候竟然傳來了掌聲。
幾乎“鴿”了整個女子組比賽的親友團觀眾,注意到了余樂的不同。
上的最難的橋。
上橋下橋都有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