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余樂聽著不遠處的聲音,開頭點頭認同,漸漸不寒而栗。
連續(xù)的“我知道……但是……”,看似溫柔說教的背后,余樂聽見的是一種父母對子女絕對的掌控欲。
當我們小的時候,這樣被父母說教,我們感受到的是父母的體諒,以及他們話語中這個世界的存在。
但是!!
白一鳴已經(jīng)十七歲了!!
他的父親依舊用著掌控性十足的方式與他交流,讓早就已經(jīng)可以掌控自己人生的余樂,感覺到了從天空壓下來的巨大手掌,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甚至對白祥磊都生出了一種莫名的畏懼。
還真是……“溫柔一刀”。
在這樣環(huán)境里長大的白一鳴,“太乖”,“太聽話”。
余樂沒再靠近,他不會貿(mào)然地闖進這樣的環(huán)境里。
他的主觀看法未必是白一鳴的想法,況且白一鳴還有沒有成年,他的父親確確實實對他有著監(jiān)護權(quán)。
余樂嘆了一口氣,心情突然低落了很多,低著頭走了。
在他走出沒兩步,一直低頭聆訓的白一鳴突然抬頭看了一眼,然后又垂下了眼眸,視線落在地上一處,就像之前他在國家集訓隊的每一天,他的眼神始終不敢與人接觸。
余樂回到魔都隊的人群里,羅剛多看了他幾眼,余樂便急忙調(diào)整心情,與身邊的人說說笑笑,熱著身,等待比賽。
不過四五分鐘,場外傳來勁爆的音樂,一道聲音優(yōu)美的女生激情說道:“各位觀眾朋友,各位來賓,第xx屆滑雪冠軍賽第一站,在晶洋雪山正式啟動。
在這里,我們會看見運動健兒身披戰(zhàn)衣,用他們嫻熟的滑雪技巧征服眼前這座巍峨大山。
冬季,是靜謐的季節(jié)。
冬季,也是熱血激情的季節(jié)。
再次我預祝各位選手,賽出實力!賽出風采!”
“各位觀眾,今天上午的比賽為未成年組空中技巧比賽,以及成年組坡面障礙比賽,他們將要挑戰(zhàn)的分別是你們正面對的兩條雪道。
空中技巧賽道,出發(fā)后選手會挑戰(zhàn)坡度為70°的助滑區(qū),面對六米高的跳臺挑戰(zhàn)。拋飛后最高落差可以達到15米,選手將會在半空中進行一周轉(zhuǎn)、二周轉(zhuǎn)、三周轉(zhuǎn),等難度的挑戰(zhàn)。
裁判會根據(jù)選手的空中姿態(tài)和落地控制進行評分?!?
“另外一條賽道,由三個道具區(qū)和三個跳臺區(qū)組成,該賽道垂直落差161米,每個區(qū)域都有不同的地貌和跳臺,選手可以自行選擇道具。
坡面障礙技巧也是自由式滑雪比賽,持續(xù)時間最長的一項比賽,對選手的綜合能力要求極高,裁判將會嚴格按照選手在每個挑戰(zhàn)區(qū)域的表現(xiàn)進行打分。
接下來,有請我們的選手入場!!”
簡單地介紹了今天上午的兩場比賽,也就代表比賽正式開始。
羅剛抽到了4號的簽,第一時間就出發(fā)前往比賽區(qū)域,余樂和其他人留下繼續(xù)熱身。
余樂其實不太喜歡靠后面出場,等待的時間太長,他會覺得疲憊,裁判更會出現(xiàn)審美疲勞。
預賽畢竟和決賽不同,選手水平參差不齊,而且還會出現(xiàn)大量同質(zhì)化的技巧動作,一旦讓裁判的狀態(tài)進入疲勞期,就到了拼“難度儲備”的時候。
要不是前段時間時間米洛?米爾納為他們上課,直接戳破了這層窗戶紙,余樂都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這一情況。
他原先也不是很在乎。
他在跳水上的“難度儲備”是世界金字塔頂尖的級別,只要不出大問題,裁判對他的整體印象分都在90以上。
可現(xiàn)在不行。
作為滑雪界的新人,余樂確實一直在為這件事焦慮。
“臭手!”
余樂嘀咕了一句,看著不是很有底氣往外走的羅剛,想說要是可以換就好了。
比賽一開始,有些選手急的跑去等待區(qū)看比賽,熱身室里的人好像一下就少了一半。
余樂一抬頭,就看見了遠處對角線的白一鳴。
白一鳴蹲在地上,像個青蛙似的壓腿松筋,他父親就在旁邊坐著,明明很普通的姿勢,余樂總覺得白會長手里像拿個鞭子似的。
視線對上什么的就不用想了,白一鳴根本就不抬頭。
參加比賽的選手里也有認出白一鳴的,試圖上前打招呼,白一鳴不回應,白會長溫柔的將來人勸走,在白一鳴身邊圍成了一個無形的墻。
后來就再沒人過去了。
“到羅剛了!”
余樂聽見同伴喊聲,將目光收回來,快步走到門邊往外看。
看別人比賽的選手,像是比自己要參加比賽的選手還多,門外擠著的都是人,再加上屋檐擋了半截視野,等羅剛從跳臺跳下來的時候,余樂看他的速度和技巧難度,就知道他在前半截出現(xiàn)了重大的失誤,他一定“丟”過速度。
好在坡面障礙滑雪有兩次機會。
遠遠看見羅剛沮喪的往這邊走,余樂轉(zhuǎn)身繞到了入口處等待,同行的還有魔都隊的隊友。
他一出現(xiàn),所有人都圍過去,擁抱他,想說安慰他。
羅剛擺擺手笑:“沒那脆弱,還有第二場呢?!?
“只剩一場,壓力會很大吧?”
“還好還好?!?
大家散去,余樂正準備繼續(xù)熱身,突然聽見有掌聲和尖叫聲響起。
身邊有人好事:“怎么了?”
“有國家隊員上場了?!?
“誰???”
“孫毅啊!我靠,帥??!”
羅剛問余樂:“孫毅在你看來什么水平?”
余樂想想:“挺強的吧,目前算是國家隊里這個項目排名一二?!?
“他不是滑u型場的嗎?”
“兼項障礙也一年多了?!?
“比你厲害?!?
“你說的?!庇鄻肥Γ翱隙ū任覅柡?,我才滑多久?!?
“我覺得你也很厲害?!?
“正在努力。”余樂笑,努力“啃”下所有的高難度動作,一舉超越。
羅剛這人還挺顧慮別人感受,顯然是感覺到了余樂的尷尬,便不再說話。
余樂便找了個墻根坐下,這時才徹底安靜下來,在腦海里再一次地過動作。
經(jīng)過了又一個三天的強化訓練,余樂能夠感覺到自己更穩(wěn)定,高難度技巧的成功率有明顯提高。
但還不是百分百。
好像滑雪這個運動,也做不到百分百的完美。
即便是看蓋倫?內(nèi)維爾的比賽視頻,在落地的時候偶爾也會發(fā)生一點小問題。當然這并不是他為自己找借口,蓋倫?內(nèi)維爾最出色的地方是他哪怕落地出現(xiàn)失誤,他也能夠挽救,并且繼續(xù)比賽,滑完全程。
而余樂……他一旦摔倒,就很難接上后面的動作,就好像羅剛那樣,放棄整個比賽。
余樂的目標就是成為蓋倫?內(nèi)維爾那樣的運動員,滑最難的動作,無懼任何失誤,沒有任何的事物,可以阻擋他沖向終點的腳步。
在腦海里一遍一遍過動作,包括角度和速度。
他屬于東道主選手,訓練的主場就是這里,他很清楚自己每一次的失誤是哪里沒有做到最完美,也只有盡量解決這些問題,他才能夠賽出自己想要的分數(shù)。
柴明昨晚上吃飯的時候問他:“你打算跳多少分?”
余樂說:“怎么都要85分以上吧,華國裁判看華國選手,就是王八和綠豆對了眼,印象分都那么高了,我還拿不到85?”
85分在世界賽場都可以拿金牌了。
余樂是獅子大開口。
但是被罵成“王八”的柴明卻笑了,點頭:“這個目標不錯。”
85分。
85分……
“孫毅分數(shù)多少?”羅剛問身邊人。
身邊的同伴一路小跑出去,再回來的時候說:“6830分,沒有明顯失誤。”
余樂立著耳朵聽。
???才68分?
自己定85是不是有點高了?
羅剛又問:“現(xiàn)在最高分?”
“對,最高分。”
再后面就沒聲了。
羅剛那邊走遠了一點,拉著他的隊友們小聲地說:“你看看,你們看看,這就是奧運選手,比賽前的狀態(tài)調(diào)整多學著點,這穩(wěn)的。”
坡面障礙技巧全程滑完也就20多秒的時間,參加這個項目的成年組選手也不是很多,余樂覺得自己好像剛剛整理好狀態(tài),羅剛就在叫他。
“28號,你差不多可以出去了吧?!?
余樂點頭,起身的時候往白一鳴的角落看了一眼。
人不見了。
“白一鳴已經(jīng)比完了?”
“???”
余樂擺擺手,有點兒懊惱,白一鳴不是空中技巧的主項,也不知道這次他比賽的成績怎么樣。
在余樂心里,白一鳴的位置特別高,像是擺在臺子上供著的人,亦師亦友,如果可以,他很不希望看見白一鳴的成績不好。
起身的時候,順手撈起了腳邊放著的滑雪板,滑雪板上有很多劃痕,是余樂到了國家隊后發(fā)的板子,不過一百多天的時間,磨損度相當于省級運動員滑了一年多的程度。
白天晚上地練,若是論滑雪時長,余樂的時長絕對頂?shù)纳鲜〖墝I(yè)運動員的一年,非專業(yè)運動員的兩三年。
羅剛的目光落在余樂的滑雪板上,將他送到了門口,說:“加油?!?
余樂點頭。
走了出去。
第一輪賽程過了大半,比賽也進行半個多小時,大家的熱情頭兒早就散了。
余樂沿著走廊往前走,這里位于觀眾席的正下方,有兩排座椅,上面坐滿了選手和他們的教練,孫毅和另外兩名同樣參加比賽的國家隊員坐在一起。
也就在他們的頭頂上,有一個“l(fā)ed顯示屏”,上面流轉(zhuǎn)顯示已出場選手的成績。
正好他一走過去,屏幕上就跳出“坡面障礙技巧男子成年組”的成績。
第一名,h省隊,孫毅,6830分。
第二名,h省隊,周曉陽,6280分。
第三名,j省隊,田斌,6050分。
第三名不是國家隊員,是個省隊的隊員。
能夠滑到60分以上,很厲害了。
余樂目光往下,最后一個國家隊員,排在第10名,3820分。
出現(xiàn)失誤了,前期掉桿的可能性比較大,也只有前期出現(xiàn)失誤,才能夠保持初速度,完成后面跳臺上的技巧,但全程分會被扣的很慘。
將目光收回,余樂從三人眼前走過。
他能夠感覺到那三人的目光追著他,算不上奚落,國家隊員其實在外人面前還是比較克制,競爭都是私下里進行,而且如果不是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都不會開口爭吵撕破臉。
媒體和粉絲都盯著呢,演也要演的和樂融融。
因而,對余樂這種冷淡的態(tài)度,已經(jīng)算是比較明確的態(tài)度。
他們不合。
不來往。
余樂走到最后的檢錄處,在按下指紋印的時候,工作人員的目光落在他腰腹上貼著的號碼牌。
“33號”,魔都代表隊選手,余樂。
從圍欄走出去,有一條由廣告牌
圍出的小道,略微狹小,需要將滑雪板豎直才能通過。
從弧形的通道走過,就來到了傳送帶前。繩網(wǎng)將傳送帶區(qū)域與比賽區(qū)域隔開,但巨大的孔洞可以讓他清楚看見隔壁雪道正在進行的空中技巧比賽。
空中技巧比賽的速度就更快了,基本一分鐘一個,但空中技巧是華國雪上項目里難得的優(yōu)勢項目,參賽的小選手非常多,所以現(xiàn)在都沒有比完。
一個稚嫩身軀在余樂望過去的時候,正從跳臺飛起,優(yōu)雅旋轉(zhuǎn)的身體像是一朵綻放的雪花,在這連綿起伏的冰雪山脈里,閃爍著獨有的光彩。
很不錯的樣子。
小孩穩(wěn)穩(wěn)落地,他的朋友和家人在為他鼓掌,他也興奮地握拳,不停揮舞。
余樂笑著就要將目光收回,下一秒,視線突然落在一處,與隔著一條雪道,兩層繩網(wǎng),定定看著自己的那雙眼,對上了。
白一鳴?
余樂有點驚訝,被這個巧合沖擊的瞬間興奮了起來,他使勁地揮手。
白一鳴就那么看著他,黑色的衣服和藏在滑雪鏡下的眼,在這樣移動的過程里,就像是被紅與黃的繩網(wǎng)切割成了無數(shù)塊,亂七八糟的,混成一團。
余樂臉上的笑容逐漸淡下,莫名覺得自己這樣的快樂,也是不對的。
空中技巧的雪道比坡面障礙技巧的雪道短了一大半,余樂踏上第三個傳送帶的時候,轉(zhuǎn)頭看向停在原地的白一鳴。
距離越來越遠,對面的身影逐漸變得朦朧。
余樂突然彎腰將滑雪板放在腳下,再直起身的時候,他把雙手高高舉過頭頂,陽光在他的拇指上跳躍,他大聲嘶吼:“奧利給!!”
真是一個“中二”的行為。
但總是要做點什么吧。
傻了吧唧的,會被別人笑話,但如果可以驅(qū)逐白一鳴身上那濃郁的負面能量,他會一直叫,一直喊。
一座微型的山峰阻斷了他和白一鳴的目光對視,余樂放下手,不好意思地左右看了一眼,然后拿起自己的滑雪板,緊緊抱在懷里。
好了。
接下來是他的賽場。
比賽在繼續(xù),余樂上去的時候,29號正好滑下去了。
余樂的目光就自然而然地追逐著,一路滑向遠方。
這名省隊隊員的實力還不錯,所有的區(qū)域都順利通過,采用了前期保守后期大膽的戰(zhàn)術(shù),在道具區(qū)域里幾乎沒有運用任何難度的技巧,直到第二個跳臺,他進行了一個600度抓板的技巧動作,第三個跳臺進行了300度側(cè)軸交叉抓板技巧。
第三個動作,真是余樂練的要生要死的難度動作其中之一的簡化版。
這個動作又名――“螺旋槳”。
選手會在半空中進行一周翻騰的同時,進行轉(zhuǎn)體300度、600度、900度,最高能達到1200度的難度動作。
一旦完成的偏軸轉(zhuǎn)體越多,交叉的滑雪板轉(zhuǎn)速就越快,直至在選手翻騰至少頭下腳上的時候,就呈現(xiàn)出“螺旋槳”的視覺效果。
這個動作也是蓋倫?內(nèi)維爾的招牌動作之一,全世界能夠在比賽里,從容完成1460空中技巧只有他一人,至于其他的模仿者,該說是在無數(shù)次的失敗后成功的一次。
旋轉(zhuǎn)不難,但落地太難了。
需要足夠的速度進行距離沖擊,盡可能在空中停留的時間更長,而且還要在完成動作后將身體擰轉(zhuǎn)過來。
又不跳水,大頭朝下就爆西瓜了。
總之很危險,華國選手肯定沒有這個實力。
余樂也只能練弱化版。
想到這里,余樂將目光收回,走到了旗門后方,將滑雪板往腳上一穿,就悶頭開始熱身。
30、31、32都是余樂不認識的運動員,他們也不認識余樂,雙方視線碰上,又冷漠地交錯而過。
不過余樂看見出發(fā)點裁判的時候,又笑了。
原來路未方在這里工作呢。
這次比賽,國家隊的教練基本都受邀擔任組織裁判工作,不過沒有裁判證的都只能擔任一些助理裁判的工作。
就像路未方這樣,在出發(fā)點守著,以確認選手出發(fā)會不會違規(guī),不參與打分。
路未方對著余樂眨了下眼睛。
余樂也眨了眨眼。
交談當然是不能交談的,人可畏啊。
此時對講機響起,路未方板著臉說:“30號準備。”
排在余樂前面的30號選手緊張地活動肩膀脖子,又走了幾步,來到了出發(fā)點,滑了下去。
自由式滑雪里大部分項目不需要“出發(fā)門”,只有障礙追逐這類競速類項目,需要針對性訓練。
目前華國在“障礙追逐”這個項目里,沒有一個能拿得出手的運動員,無論男女。
30號實力就明顯的不行了,而且過于緊張,第二個桿就提前落地,第三個橋想要旋身上橋又踩偏,再次落地。
雖然沒有摔倒,但連續(xù)兩個失誤還是影響了他之后的發(fā)揮,尤其是失誤帶來的減速,讓他的第一個跳臺險些落在過度的平地上,第二個速度也沒有太大的提升。
第三個跳臺速度起來了一點,但心態(tài)崩的一塌糊涂,什么技巧都沒做的直接落地。
坡面障礙技巧運動,對運動員的綜合雪上實力,應急處理能力,以及心態(tài)都是一個巨大的考驗。
30號選手的失敗像是開啟了一個魔咒,31號,32號,全部都在第二個橋上發(fā)生失誤,哪怕他們選擇了最簡單的橋,還是無法做到訓練時候的表現(xiàn),連帶著后面的區(qū)域也因為種種原因,而無法達到他們預期的效果。
在這樣的連續(xù)失誤的比賽中,余樂終于站在了最前面。
路未方的對講機響起聲音,雖說依舊保持這那副鐵面無私的模樣喊著:“33號準備?!?
帽檐下,狐貍眼黑亮逼人,眸子里映著余樂的身影,然后微不可查地,點了一下頭。
余樂大受鼓舞。
從平臺到出發(fā)點還需要走過一個坡度較為緩和的距離,大概是五米左右,余樂側(cè)著身子往下走。
在這里左右都插著一面旗幟,印有“華國冠軍賽”的logo,在寒風中獵獵舞動。
起風了。
細小的雪粒從一側(cè)吹過來,敲打在臉上。
余樂再次整理滑雪鏡和頭盔,戴著厚厚手套的手指在滑雪杖的握手上彈動,調(diào)整好位置。
然后滑雪板豎正,滑了出去。
依稀的,好像聽見山腳下響起的尖叫聲和掌聲。
余樂分了一瞬間的神。
應該是白一鳴吧?
但是很快,迎面撲來的冷風又將他的注意力拉扯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