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兩日,裴右安帶著嘉芙入了武定城，將她安置在自己的住處后，換了身衣裳，去往王府。

云中王蕭列獨自在書房里，站在一張懸于墻上的碩大地圖之前，已經(jīng)站了有些時候，背影一動不動。

這張地圖,平日被秘密卷藏在墻后,閱時展開，蕭列聽門外傳報,說裴右安求見,也沒將地圖藏起,只拉了幕布，便命人傳見。

裴右安快步入內(nèi),向蕭列見禮。

蕭列早已年過四旬，但容貌依舊儀偉，年輕之時的英俊，可見一斑，打量了下他,目光欣喜之色，笑道“回來了就好。你這趟出去,一晃數(shù)月,我甚是掛念。怎樣,你祖母身體可好？一切可都順利？”

說起裴右安和云中王蕭列的淵源,還要回溯到多年之前，當(dāng)時少年裴右安離開京城之后，便回了他父親衛(wèi)國公生前曾戍守的關(guān)外，曾經(jīng)光風(fēng)霽月的大公子如同變了個人，終日沉默寡，每戰(zhàn)必以敢死騎兵的身份沖在最前，一次受傷失蹤，于冰天雪地中瀕死之時，被云中王找到，將他秘密帶去云南，或許裴右安命不該絕，經(jīng)過悉心照料，最后竟轉(zhuǎn)危為安，活了下來，云中王對裴右安從此也就有了救命之恩，此后少帝失蹤，順安王當(dāng)政，那幾年間，西南邊境時不太平，沖突不斷，裴右安慢慢便留了下來，助蕭列安定西南，他處事公允，法度嚴(yán)明，又能因地制宜因人而異，多次巧妙轉(zhuǎn)圜，化解夷族矛盾，西南各族對他十分敬服，有事非他莫屬，蕭列對他更是器重，凡遇疑難軍政之事，往往問策于他。去年底，裴右安因思念祖母，向蕭列告假過后，回往多年未曾踏足的京城，一去數(shù)月，現(xiàn)在才回。蕭列對裴老夫人也極敬重，見裴右安終于回來，心里歡喜，便問了幾聲。

裴右安道“雖多年未見，所幸祖母一切安好?！?

蕭列嘆息“我幼年喪母，難免有憾，小時還在京中之時，有幸得過老夫人的垂愛，至今感念在心，可惜我如今諸多羈絆，不得自由之身，否則也該親自過去，為她老人家賀壽道安。”

“右安代祖母謝過王爺。”

兩人又?jǐn)⒘藥拙溟e話，蕭列神色轉(zhuǎn)為凝重，負(fù)手在書房里踱步片刻，忽轉(zhuǎn)頭，望向裴右安，道“如今順安王鳩占鵲巢，對我又磨刀霍霍，右安，你也知道的，這些年我一直在尋訪少帝的下落，若少帝在世，我必復(fù)擁他歸位，可惜一直無所獲，少帝生死未明。我知你對他也是放不下的，你可有新的消息？”

他的語氣十分誠懇，裴右安神色不動，只道“不瞞王爺，趁著這次出了云南，見過祖母后，我也特意去往可能有少帝下落的泉州一帶暗中查訪過，遇錦衣衛(wèi)與金面龍王起了沖突，可惜并沒得到少帝的消息，因出來也有些時候了，只能無功而返?！?

蕭列微微皺眉“這個金面龍王，到底什么來頭？為何會與錦衣衛(wèi)沖突？”

“我亦不十分清楚，但從金面龍王行事來看，似與順安王作對，順安王要除去他，也是理所當(dāng)然?！?

蕭列沉吟片刻，點頭“罷了，所謂事在人為，但也要看老天給不給那幾分運(yùn)氣了。你剛回來，想必辛苦，這幾天好好休息，哪里也不要去了，自己身體最是要緊，要多加照顧?！?

裴右安微微笑道“多些王爺關(guān)愛，右安記住了?！?

蕭列注視了他片刻，頷首道“去吧，記住，有事盡管來找我。你也知道，我與你父親當(dāng)年有發(fā)小之誼，我一向?qū)⒛阋暼糇又?，往后我這里，需要你的地方還很多?！?

“王爺當(dāng)年于我有救命之恩，這些年蒙王爺不棄，能為王爺分憂，是右安之幸?！?

裴右安向蕭列恭敬地行禮，“右安先告退了。”

他轉(zhuǎn)身，快出書房時，蕭列忽將他叫住，又道“右安，你二十有三吧？胤棠比你小，雖也未成親，但早有婚約，只等章家女兒過孝期便可成婚，你也該成個家了，身邊好有人照料。你可有了心儀之人？若有，我替你操辦，若無，我可為你留意。”

“多謝王爺。身還未立，何以成家，右安尚無心于此事，不敢有勞王爺?！?

蕭列目送他離開，唇邊笑意漸漸消失，踱步到窗前，雙手負(fù)后，目光眺向北方，出神了許久，忽喃喃嘆了一聲“蘭兒，你看到了嗎，一晃眼，我鬢生白發(fā)，他都這么大了……”

……

裴右安出了云中王的書房，往王府大門走去。

蕭胤棠站在路邊一道亭階之上，陽光照在他身上所穿的世子爵服的金絲繡線之上，一片絢爛。

裴右安繼續(xù)朝前走去，到了近前，朝蕭胤棠微微頷首，叫了一聲“世子”，蕭胤棠面露笑容，走來道“聽說你回了，咱們也有些時候沒見面了，我正想去尋你，沒想到你自己來了，怎樣，一路可都順利？”

裴右安笑道“有勞世子掛心，還算順當(dāng)。”

蕭胤棠亦笑“順當(dāng)就好。不瞞你說，前些時候我也出去了一趟，雖無功而

返，但也略有收獲……你莫笑話，是在我遇險之時，得了一女子的相助，我對那女子，可謂一見傾心?！?

裴右安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是好事，我為何笑話？恭喜世子了?！?

蕭胤棠似笑非笑，盯著裴右安“那個女子半道被人奪走了。奪我所愛之人，恰又是我的一位友人。我實在是為難，右安，你有多智之名，倘若是你，你會如何處置？”

裴右安注視著蕭胤棠，道“世子既問了我，那我就直了。不瞞世子，前兩日我路過辜渫端捩瀋幔谷肥底雋艘患?xì)杷{(lán)崛慫氖隆d橋郵俏業(yè)謀礱茫萑聳希灝綴萌思業(yè)囊桓讎登珊現(xiàn)攏還筧訟嘀辛耍庠臼撬母7鄭蓿蟾＃膊凰閭槍筧松崦狡鋼瘢古扇酥苯詠尤萋襖叢頗?。栏]竊疲肝蓿頰呶改腹私約∥抑毖裕裟槍筧說貿(mào)眩冶礱每峙鋁慪膊蝗紜j強(qiáng)扇淌氬豢扇獺9筧舜蛩憬冶礱彌糜諍蔚?？可誀┘s撼蚜艘皇笨煲猓胰瞬恢指玫比綰謂孤牽抗飾掖笊販緹埃等撕檬隆n乙睬虢淌雷右瘓洌胰绱私厝耍檬遣桓茫俊

蕭胤棠臉色漸漸陰沉。

裴右安微微一笑“那夜我曾對那刁奴講，表妹如我親妹，這是我的肺腑之。世子設(shè)身處地，倘若有人如此對待世子之妹，世子難道無動于衷？我裴右安愿意成人之美，但絕不容旁人如此褻瀆我這個表妹，哪怕那人身份再貴，地位再高。世子以為如何？”

蕭胤棠不語。

裴右安向他拱了拱手“我先告退?！?

“右安留步！”蕭胤棠忽道，快步追了上來。

裴右安停下腳步。

蕭胤棠在道旁來回踱了片刻，道“聽了右安你這一番話，我猶如醍醐灌頂，極是后悔。我想你也知道了，將你甄家表妹從泉州接到這里的，不是別人，正是我。先前確實是我考慮不周，委屈了她。你也知道，我身份受限，不能出云南一步。她卻居于泉州，一西一東，且我和她相會之時，正好又逢泉州生亂，這種時候，我怎能派人登門表明身份前去說親？我也不是沒有想過延緩些時日，但你也知道，我父王受朝廷猜忌由來已久，我若等待，不知還要等到何年何月，甄家又怎會將女兒長留在家？思前想后，實在是對她傾慕至極，這才用了非常手段。怪我太過心急了。你方才的責(zé)備，句句在理！是我有錯在先，盼得寬宥?！?

裴右安注視著他，神色終于放緩，道“世子知先前所為不當(dāng)便好。既如此，我便擇日將她送回泉州。望世子勿再擾她安寧。”

“不可！”蕭胤棠立刻道。

“至少現(xiàn)在不行?！彼D了頓，又補(bǔ)了一句。

裴右安看向他。

“你勿誤會。你也知道，朝廷派來的那個馬大人，正要抓我父親的錯處，云中王府岌岌可危，隨時會遭發(fā)難。她知道我曾去泉州，如今更是知道了我的身份，回去之后，萬一被人獲悉她和我有牽涉，不但于我父親是件禍?zhǔn)?，于她更是不利。并非我不信她，而是人有身不由己之時，這既是為王府考慮，也是為了她的安全，干系重大，故不得不謹(jǐn)慎考慮。”

裴右安沉吟了片刻，緩緩道“世子的顧慮，也不算空憂。我會考慮合適時機(jī)送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