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
電話里的男聲很年輕,語氣真誠。
“瓊斯小姐非常喜歡您的作品,從您創(chuàng)作初期就開始關(guān)注。事實上,這和您的作品被收入展廳區(qū)別并不大,我們作為藏家同樣會悉心收藏。拋開這筆不菲的酬金不說,她的訂婚宴會現(xiàn)場也會有非常大的曝光量,我們邀請了許多媒體,這對您也是有幫助的……”
蘇洄頭暈,沉悶令他看上去格外有耐心。他將藥片倒在手心,就著冷的水,仰頭吞下去。
聽對方似乎說完,蘇洄輕聲拒絕,“很抱歉,我最近狀態(tài)……不太好,我想你們應(yīng)該能找到更合適的人選?!?
電話中斷,昏暗的房間突然靜下來,靜得令蘇洄心悸。
舌尖的鐵銹味還沒完全散盡,副作用就已經(jīng)來了,他坐在床上,手不受控制地輕微顫抖。這些蘇洄早已習(xí)慣,也不覺得如何,只是靜靜地望著窗外,凝視那片陰郁的灰白色。
[西雅圖真沒意思,天氣都這樣了,還是不下雪。]
他回想起剛剛梁溫離開之前說的這句話。
那時候的他什么都說不了,此時此刻也一樣,無法回應(yīng),很不禮貌,但梁溫什么都沒有說。蘇洄總是很感激他的包容。
抑郁期一到,他就變得很鈍。思緒凝固,昏聵不明,情緒跌入谷底,像個被擊垮了脊梁、只能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蠕蟲,一張了無生機的廢紙。
腦海中,一個像又不像自己的聲音不斷地重復(fù)著他身上每個缺陷,每一個似乎無法原諒的失誤。腳下的土地一寸寸崩塌,好像很快,他就會被迫逃到窗邊,從窗欞旁跌落,落入這個冰冷的世界。
蘇洄動作遲緩地轉(zhuǎn)頭,伸手去床頭柜上拿眼罩。
他發(fā)現(xiàn)了梁溫遺落在眼罩旁的太陽眼鏡。
梁溫有雪盲癥,像這樣的天氣他總是帶著眼鏡,以備不時之需。蘇洄知道自己現(xiàn)在應(yīng)該起來,把眼鏡送還給對方,畢竟這不是一件小事,關(guān)乎對方的駕駛安全。
可他完全沒辦法動彈,身體被無邊無際的絕望操控著。
逃避是他的慣性動作。
許久后,蘇洄撥打了梁溫的電話,選擇外放,然后戴上眼罩,緊皺著眉艱難地躺下去。
這里明明沒有紐約那么冷,可他卻好像凍透了,酒店的被子像厚重的冰層壓下來,令人喘不過氣。
嘀聲一個接著一個,冷冰冰的,蘇洄閉著眼,藥效一點點上來,這種被壓制的感覺越來越重,耳鼓膜脹痛,什么都聽不清。
梁溫沒有接通。
他像是被活生生摁進一個可怖的夢里。扭曲的空間里纏繞著無數(shù)黑線,視線不清,蘇洄一直跑一直跑,猛地跌入一個深不見底的洞里,狼狽而痛苦地站起來,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一處熒藍色的繭,發(fā)著微光。蘇洄一點點靠近,看到里面躲著的人。
已經(jīng)很久沒有夢到他了。
鬼使神差地,夢里的自己小心伸出手。
觸手可及的瞬間,他變成無數(shù)只蝴蝶,飛走了。
?
寧一宵聽著助理提醒他明天的議程安排,低頭看了眼手表。
助理卡爾是個很機靈的人,立刻詢問,“需要我定明天回去的飛機票嗎?我看了一下,還有一些比較早的航班有商務(wù)艙?!?
“好。”寧一宵接過前臺小姐手中的房卡,微微頷首示意。
卡爾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房卡,又道:“抱歉,這是我臨時訂到的最好的商務(wù)酒店了,馬上過圣誕,房間不好訂?!?
“沒事,你去吃飯吧?!睂幰幌鼪]太多表情,獨自朝電梯走去。
剛進入電梯,他就接到公司的電話,關(guān)于投資人臨時要他參加的一場私募晚宴,這關(guān)乎公司接下來的融資計劃,時間定在今晚七點。
電話那頭的合伙人反復(fù)強調(diào)這次融資的重要性,是他們現(xiàn)在最關(guān)鍵的轉(zhuǎn)折點。
“知道了,我會準時到的。”電梯門打開,寧一宵從電梯里走出來,斷續(xù)的信號也逐漸恢復(fù)正常,他聽著合伙人秘書對這次晚宴的介紹,朝走廊深處走去。
這層樓的房間并不多,他很快就找到了房卡上對應(yīng)的房間――2208。
這幾個數(shù)字莫名令他產(chǎn)生輕微的煩躁,所以寧一宵停下腳步,安靜凝視了幾秒,回神后,他刷了卡,打開了門。
房間里的空氣很冷,隱約透著些許很淡的木質(zhì)香氣,寧一宵輕帶上門,朝里走去,忽然發(fā)現(xiàn)套間里的隱約透著燈光。
大約是工作壓力累積一整天導(dǎo)致的緊繃,再加之潔癖,他不太能容忍這樣的錯誤。
電話那頭感覺不太對,詢問:“shaw,你還在聽嗎?”
“稍等,我這邊有點事,先掛斷一下?!睂幰幌鼘φ罩靠ㄉ系奶柎a,撥通了前臺服務(wù)人員的電話。
“你好,你們的房間打掃過嗎?”
忽然地,房間里面?zhèn)鱽砺曇簟?
“梁溫,你回來了?”
一個他這輩子也不會忘記的聲音。
有那么一瞬間,寧一宵的心跳幾近暫停,僵在原地,原本流淌至周身的血液像是瞬間凝固,變成粘稠、膨脹的沉重液體,快要漲破毛細血管。
那聲音還在他腦海里回響。
回來了……
寧一宵很艱難地邁出步伐,在第一步之后,步伐變得快速而潦倒,就像在急切地追尋一個答案。
蘇洄覺得有些奇怪,自己似乎并沒有把房卡給梁溫,就算他記性再不好,也不至于連這些都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