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飛在陸青山辦公室里熬了一整天,喧囂漸去,只剩下燈泡發(fā)出的輕微嗡鳴。
趙飛還僵在地圖前,身體繃得像根木樁,指尖死死按在粗糙的圖紙上,因?yàn)檫^度用力,指甲蓋都有些發(fā)青。
陸青山推門進(jìn)屋,沒有催他,自己坐回椅子上,重新倒了杯涼白開,推到趙飛面前。
水杯磕在桌面,發(fā)出一聲輕響。
這聲音像根針,扎得趙飛肩膀猛地一顫。
“青山哥……”他一開口,嗓子干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帶著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抖動,“我畫的這些,就是晚上睡不著,瞎琢磨的。”
“瞎琢磨?”陸青山拿起那支磨禿了的鉛筆,在地圖上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那你跟我說說,這個商業(yè)區(qū),為什么非要放在這兒?”
趙飛愣了一下,目光下意識地跟著鉛筆尖移動。
“這……這里是三個生活區(qū)的中心,不管住在哪邊,走過來買東西,距離都差不多。”他的聲音還是很小,但腦子里的思路卻一下清晰了。
“而且,它背靠著進(jìn)村的主路,以后外面來車,送貨卸貨,可以直接進(jìn)商業(yè)區(qū),不從生活區(qū)里穿,省得吵到大家伙兒休息?!?
陸青山?jīng)]說話,又在地圖上畫了個小圈,圈住了商業(yè)區(qū)旁邊的一片空地。
“那這里呢?空著干嘛?”
“這里地勢稍微高一點(diǎn),我想著……以后咱們村人多了,娃娃們上學(xué)不能跑太遠(yuǎn),老人萬一有個頭疼腦熱的,也得有個去處。這塊地,可以留著建個學(xué)校,或者衛(wèi)生所。”
趙飛越說,眼睛越亮,那光芒幾乎要將頭頂昏黃的燈泡都比下去。
先前那股子深入骨髓的自卑和慌張,此刻像是被一團(tuán)從胸腔里燒起來的烈火,焚燒得一干二凈,只剩下滾燙的興奮和一種前所未有的使命感。
“孩子們上學(xué)近,老人看病也方便!”
陸青山終于放下了鉛筆,靠回了椅背上。
他看著趙飛,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欣賞。
“你看,你這不是瞎琢磨?!?
“你琢磨的,是怎么讓大家伙兒住得舒坦,過得方便?!?
“這,就是規(guī)劃的核心?!?
他話鋒一轉(zhuǎn),語氣沉了下來。
“市里來的工程師,他們懂技術(shù),懂規(guī)范,但他們不懂山灣村?!?
“他們不知道哪塊地春天會返潮,不知道哪條溝夏天雨大了會積水?!?
“他們更不知道,咱們山灣村的人,到底想要個什么樣的家?!?
“趙飛,你的任務(wù),就是把這些‘不知道’,都變成他們圖紙上的一條條線,一個個方塊?!?
“這個過程,會很難。他們是城里來的專家,可能會覺得你一個農(nóng)村小子在胡說八道,會質(zhì)疑你,會否定你?!?
陸青山身體微微前傾,盯著趙飛的眼睛。
“你怕不怕?”
趙飛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那股沖上頭頂?shù)臒嵫?,燒得他渾身都燥熱起來。他猛地?fù)u了搖頭,攥緊的拳頭骨節(jié)發(fā)出“咔咔”的脆響。
“不怕!”
兩個字,擲地有聲。
“好!”陸青山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嶄新的筆記本和一支沒開封的鋼筆,拍在桌上。
“從現(xiàn)在起,把你的所有想法,不管大小,好的壞的,全都給我記下來。”
“明天開始,你不用去廠房了。每天就繞著這片地走,用眼睛去看,用腦子去想,用筆記下來?!?
“等設(shè)計院的人來了,這本筆記,就是你跟他們拍桌子的底氣!”
趙飛接過筆記本,那嶄新的紙張和沉甸甸的鋼筆,在他手里仿佛有千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