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前不禁浮現(xiàn)出那天她在自己腳下盤成一團,瑟瑟發(fā)抖,用乞憐目光望著自己的楚楚模樣,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
其實當時,他就生出了一種感覺。
這只蛇妖,竟然仿佛想要親近他似的。
倘若它真的這樣做想,未免也太無知,甚至是該死了。
千萬年來,他在上境修行煉心,也不是從沒遇到過曾向他示愛的女仙。
天上有西王母瑤池宮的鳳簫仙女,地上有玉鼎山金霞洞府的金霞仙姬。
但對這種事情,他向來是不掛心的,更沒有哪個女人,能在他的心田之上,惹下一粒塵埃。
他所修的玄清之氣,講的就是一泓清水,無欲則剛。
后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所居的這處煉心道舍,已經(jīng)有一千年了,不允許任何女仙入內(nèi)。
更何況,這還是一條不知道哪里來的小雌蛇。
這種想法,令他極其的別扭,并且感到渾身非常不適。
他將那副畫面從自己的腦海里很快地驅(qū)逐了出去,隨即閉合窗牖,再次登上坐臺,以指拈訣,閉上了雙目。
……
羅天法會的第七天,也是最后一天了。
這七天里,除三清之外,有名有號的六御大帝,五方五老,天庭眾仙,以及地上蓬萊三老、南極仙翁……悉數(shù)前來赴會。上境的上空,終日瑞靄繽紛,祥云飛升,瑤臺里瓊香氤氳,寶閣中仙筵不斷。每日早晚,在巽風臺上,更有精通黃卷上經(jīng)的道門宗師為齊聚而來的道家弟子講經(jīng)釋卷,傳授天機。
山門的結(jié)界,確實就像烏威說的那樣,從第一天起就打開了。
甄朱跟著烏威,還有許許多多和他們一樣的東西,涌入了山門,期盼抓住這千年一遇的機會,窺聽到往日斷不可求的仙機真諦。他們自然沒有資格像道家正宗弟子那樣,位列巽風臺下聽經(jīng),而是紛紛藏身在附近的草木或是山石之后。他們當中,有樹怪,花妖、狐仙、魚精,雜七雜八,天上地下,各種各樣,什么精怪都有。烏威總是早早就能替甄朱搶到好位置。每次聽經(jīng)的時候,他也全神貫注,連一個字也不會放過,唯恐漏聽了什么重要的法門,晚上回來,甄朱在樹屋里輾轉(zhuǎn)睡不著覺的時候,總能聽到樹下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那是烏威在連夜修煉。
每一天的清早,烏威總是興奮地告訴甄朱,他自覺昨夜靈力真的又有了進步,同時督促甄朱和自己一起修煉。
但甄朱卻有不在焉。
她盼著進入山門,盼著羅天大會的到來,為的可不是修煉,而是能再次見到青陽子。
但是那么多天過去了,他又怎么是她想見就能見到的人?別說近距離見面,就連他的背影也沒看見過。
失望了六天,直到最后一天,她才變得興奮了起來,無比的期待。
第七天的最后一壇晚課,將由鴻鈞老祖的閉門弟子青陽上君親自為道眾們講經(jīng)。
那一天,一大早,巽風臺周圍的聽經(jīng)位置就被精怪們一搶而空,烏威照例,搶到了個最好的位置。
仿佛度日如年,終于熬到了傍晚時分,伴隨著那熟悉的晚課鐘聲,甄朱睜大了眼睛,屏住呼吸。
終于,她看到他在三代弟子的持護之下現(xiàn)身了。
他以玉簪將黑發(fā)在頭頂束成道髻,一身道袍,潔白如雪,在振衣的晚風之中,登上了巽風臺,開口開始為座下的道眾們講經(jīng)釋卷,一時間,鸞鳳飛舞,仙鶴唳云,有玄猿登臺獻果,有靈鹿銜芝而來,山邊天際星子光曜,巽風臺上花雨繽紛,人人心醉神迷,四下靜寂無聲。
他的聲音,中氣充足,平和舒緩,卻又帶著一種仿佛透入了人心的力量,一字一句,隨風飄進了甄朱的耳朵里。
她前世的愛人啊,今生已經(jīng)成了老祖座下的弟子,此刻正高高地端坐在法壇中央,面若冠玉,雙目清湛,看起來是如此的莊嚴而清正,凜然不可侵犯,而和她的距離,又是如此的遙不可及。
巽風臺下,道眾和所有聚攏前來聽講的妖精們無不聚精會神地聽著他的講經(jīng),而她則望著他英俊的側(cè)影,看的癡了,直到講經(jīng)結(jié)束,他下了巽風臺,忽然,甄朱看到他身形微微一頓,接著,仿佛遲疑了下,他驀然轉(zhuǎn)過頭,朝著她的方向,投來了一瞥。
烏威占到的這個位置,相比較雖然是最好的,但其實距離也有點遠,而且,甄朱也沒化為人形,一直隱沒在一株花樹的陰影下,或許他根本就不可能看到自己。
但是就在那一刻,在他回眸的一瞬間,甄朱竟然心跳如雷,出于一種連她自己也說不清的心思,她竟然哧溜一下,把頭縮到了一塊石頭的后面。
等她終于鼓足勇氣再次探出頭時,他已經(jīng)只剩一個背影了,在一眾弟子和道眾的相隨之下,漸行漸遠,徹底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
羅天大會結(jié)束了,今夜子時到來之前,他們這些來自山門之外的精怪,就都必須要出去了。
大家戀戀不舍地出了山門。
烏威極其興奮,回到住的地方,以為甄朱睡了,和一只交好的柳樹精交流著修煉心得,說個不停。
一輪滿月,慢慢地升上了頭頂,如水的月光,靜靜地灑滿了整片山林。
這七天的羅天法會,即便甄朱無心修道,但浸沐其中,她的靈力在不知不覺之間,似乎真的也有所進益了。比起從前,她此刻身隨念動,很容易就能變回了人形,抱膝靠坐在樹干之上,仰頭望著夜空中浮云遮蔽下緩緩穿梭的明月,一遍遍地回想著今夜他端坐在巽風臺上講經(jīng)的模樣,心潮起伏。
耳畔依然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烏威和柳樹精交流修煉心得的隱隱說話之聲。
他這么興奮,可能一說,就是一夜了。
甄朱終于下定了決心,悄悄地從樹上下去,找到住在近旁的一株梨花精,請她明早代自己向烏威傳個話,說她有事先離開了,叫他不必再記掛自己。
離開之前,她在烏威的洞穴口,留下了她之前從懸崖上采到的一株老靈芝,隨后,在月光的指引之下,朝著那扇山門疾行而去。
山門的那道結(jié)界,在今夜子時過后,就又會封閉了。
這是她最后的機會了。
如果她不趁著今夜子時結(jié)界封閉之前再次進去,那么接下來,恐怕將會很難再有機會去接近青陽子。
先進去再說吧,至于別的,走一步,看一步。
而那只梨花精,甄朱其實早就看了出來,她一直默默地喜歡著烏威,只是烏威遲鈍,從沒有留意到她而已。
她本就不屬于這個世界,一直留在烏威的身邊,也不合適。
……
甄朱趕回了山門,氣喘吁吁,但幸好,終于順利地潛了進去。
就在她剛進去后沒片刻,身后一道金光,她感覺了出來,那道結(jié)界又回來了!
她心情激動萬分,又緊張無比,唯恐驚動了那只此刻不知道在哪里打盹的兇惡仙鶴。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往里去的時候,忽然,身后傳來一個夢魘般的聲音:“美人兒,我可跟了你一晚上了,你這是自己送上了門的,可別怪我!“
甄朱猛地回頭,看見月光下一張沖著自己笑嘻嘻的男子的臉。
竟是那條惡龍!
前次和這金龍遭遇過后,接連幾天,甄朱都有點提心吊膽,后來一直沒見他再現(xiàn)身,漸漸也就忘記了。
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刻,他竟然陰魂不散似的這么突然冒了出來。
甄朱毛骨悚然,也不敢高聲呼叫,只拼命地朝前逃跑,卻哪里跑的過這惡龍,被他追的無路可去,又氣又怕,心慌心亂,沒留意腳下石階,一下被絆倒,摔在了地上,尖叫一聲,整個人就骨碌碌地沿著山階朝下滾去。
云飚縱身撲了上來,一下將甄朱接住了:“美人兒,你跑什么?上回我是被你唬住,說什么你認識我?guī)熓澹€受他的庇護!這回我看你再怎么撒謊!還是乖乖從了我吧,本太子是要帶你上天享福,又不是要吃了你!”
甄朱奮力掙扎,卻哪里掙扎的過一條惡龍的力氣,被他強行從地上抱了起來。
云飚剛抱她入懷,就感覺到懷里一團綿軟,手感酥麻入骨,全身上下,頓時汗毛倒豎,恨不得一口吞了她才好,急吼吼地低頭要去香她。
甄朱大驚,絕望之時,腦海里忽然又浮出了陸壓道人的真符,這一刻也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yī)了,慌忙默誦,三遍才過,額頭眉心那天被陸壓道君用拇指點過的肌膚忽然一熱,跟著一道金光,只見云飚慘叫一聲,轉(zhuǎn)眼就飛出了數(shù)丈開外,布袋似的,重重跌落在了地上。
金光威力之大,到了駭人地步,擊飛了金龍不算,氣浪竟還繼續(xù)朝著他身后的那道山門涌去,遇到阻擋,轟的一聲巨響,猶如平地炸開一個焦雷,馭虛觀前那道已經(jīng)在這里矗立了不知道多少萬年的巍峨山門,竟然也被轟掉了一角,半邊山門,隨之轟然倒塌。
滿地掉落著碎裂了的大大小小的琉璃石塊,那金龍也被埋在了堆下,起先趴著一動不動,仿佛昏死了過去,片刻之后,聽他呻.吟一聲,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滿面的血污,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接著,他才仿佛回過了神,咬牙切齒地朝著甄朱蹣跚走來,沒走幾步,身體搖搖晃晃,吐出一口血,跟著又一頭栽倒在了地上,再也不動了。
剛才金龍被轟出去的時候,甄朱也摔到了石階之上。
但她根本完全忘記了疼痛。
她想了起來,當日陸壓道君傳她真符的時候,有提過,是她在危險之時可以用來自救。
她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前些天這金龍要對烏威下殺手的時候,她催咒卻無效。
因為當時,她還不算有直接的危險。
但是那個陸壓道君,他真的不是在開玩笑?
一道金光從她這里出去,把這金龍給擊的吐血就算了,居然還把青陽子家的祖?zhèn)鞔箝T也一塊兒轟塌了半拉!
這下她該怎么辦?
她趴在地上,瞪大一雙美目,盯著面前的事故現(xiàn)場,整個人還完全懵著的時候,不知道從哪個角落,突然沖出來一團碩大的黑漆漆的鳥影,接著,那只仙鶴赤丹的兩只爪子著地,啪嗒啪嗒地跑向坍塌的山門,到了近前,仿佛被眼前的景象給嚇呆了,片刻過后,甄朱聽到它發(fā)出了一聲尖銳的足以和海豚音媲美的尖叫之聲:
“啊——啊——啊——”
“不好啦——快來人哪——山門它倒塌啦——”.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