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她熟睡后,向星北一夜無眠。
離開舞臺的燈光,卸去臉上的妝容,人前的女神,人后的她卻生病,消瘦,眉目下掩不住的疲憊,深夜燃滅的凌亂半支煙,床頭柜隨手可拿的安定,以及她那令他擔心無比的精神狀態(tài)……
向星北陷入了巨大的自責(zé)旋渦里。
他不斷地回憶著最近這幾年,他和她的生活。他總是覺得自己是愛她的,仿佛有了這種不渝的愛,一切就都能治愈了??墒浅怂麩o法陪伴在她身邊的充分理由之外,他還用什么去愛過她?甚至就連自己母親對她的冷漠和隱形的敵意,從前他也忽略掉了,僅僅只是因為在他的印象里,她足夠獨立,更是沒有在他面前抱怨過半句,于是他也不覺得這于她而或許也會是種多大壓力,甚至傷害。
他一遍遍地回憶著她向自己講述她所經(jīng)歷過的關(guān)于她和他的幾世輪回時的情景。在她的世界里,他有著不同的匪夷所思的身份,曾經(jīng)名叫青陽子,紂,還有那個令他感到深深嫉妒的徐致深。她看起來如同陷入了一個她自己已經(jīng)無法掙脫的真實和虛幻徹底扭曲在了一起的栩栩如生的世界里,眼中含著淚,神情是如此的脆弱和無助。
心痛已經(jīng)完全不足以形容他當時的感覺了。
除了無比的自責(zé)和憐惜,他更是震驚,為自己這些年的忽略而給她造成的傷害。
清早,他幫她收拾了房子,做好早餐,留下那張紙條后,先離開了。
八點,他推開b市一家著名心理診療中心的門,走進了一間辦公室。
葉曇是這家中心的所有者,也是向星北的發(fā)小。國際上有名的資深心理專家,對催眠療法極有研究。
昨晚他就聯(lián)系了葉曇,葉曇特意大清早地趕來等他。
兩人許久沒見面了,葉曇上去就揍了下他,開起了玩笑:“難得啊,總算見你露面,我還以為你被龍王招了女婿,樂不思蜀!”
寒暄了幾句,向星北說:“葉曇,我有件事,想向你咨詢下?!?
葉曇請他落座。
向星北沉吟了下:“這事發(fā)生在我前妻身上?!?
他將甄朱的狀況講述了一遍,隨著他的講述,葉曇的神色漸漸轉(zhuǎn)為嚴肅,聽完之后,饒有興趣:“她給你發(fā)了信息,姑且稱之為預(yù)警,當天你們就遇到了險情,結(jié)合她的描述,如果她的所不是真的,那么就是感應(yīng)般的巧合了?!?
向星北問:“你相信輪回轉(zhuǎn)世?”
葉曇聳了聳肩:“不能說相信,也不能片面地定義為輪回轉(zhuǎn)世。但在靈魂這方面,研究的越多,你會發(fā)現(xiàn),有些現(xiàn)象,確實很難用邏輯或者科學(xué)去解釋……”
他看了眼向星北:“當然,你是不會接受的,像你這種信奉邏輯和數(shù)學(xué)建模,左腦高度發(fā)達的人,是很難理解第六感、直覺力、念力、靈感,或者夢境等等,我們可以將這些統(tǒng)稱為人類和宇宙的某種共振共鳴機能。”
向星北眉頭微蹙。
葉曇失聲笑了:“好了,我不和你說這些了?!彼裆俅无D(zhuǎn)為嚴肅,問道:“你們已經(jīng)離婚了?”
向星北眼底掠過一道陰影,點了點頭:“幾個月前?!?
葉曇沉吟了下:“結(jié)合你的所說,我初步可以將她的情況歸結(jié)為創(chuàng)傷后的壓力綜合征。你們常年分居兩地,來自婚姻、家庭,以及她作為公眾人物的事業(yè),各種壓力共同作用之下,她的負面情緒無法得到及時的自我排解,時間久了,就有可能出現(xiàn)各種精神方面的幻覺和幻想,構(gòu)建一個屬于他自己的隱秘的精神世界。大部分的患者會表現(xiàn)出來,但也有少部分患者,平時看起來毫無異狀,這因人而異。這是一種不正常的精神疾病,但對于患者來說,卻是非常具有暗示性的極好的解壓方式,而且患者本人對此深信不疑。至于甄朱……”
他想了下,看向向星北:“如果方便,你什么時候可以帶她來,我私下親自和她談?wù)劊俊?
向星北點頭:“我找個機會,盡快和她談。”
葉曇笑道:“也不急。我所接觸過的這類患者,絕大多數(shù),都是不會主動把自己視為隱秘家園的精神世界告訴身邊人的,哪怕是關(guān)系親近的家人。她肯主動和你說,這說明她對你的信賴,只要她愿意和你交流她的精神世界,這就是個好現(xiàn)象,其實也是一種我們追求的治療手段?,F(xiàn)在你如果立刻告訴她,她的精神世界在你看來是不正常的,這可能會引起她極大的抵觸和反感,反而不利于對于病情的診斷和治療。我建議你不必立刻和她談,而是盡量多地陪伴,引導(dǎo)她向你傾訴,可以適當?shù)仨槒乃?,讓她的負面情緒得到及時紓解,時刻保持在愉快的精神狀態(tài)里,感覺到自己是被重視,被關(guān)愛的,時間長了,或許也就不藥而愈了。”
向星北離開后,坐在車里,出神了許久,給甄朱打了個電話。
甄朱吃了早飯,剛剛接了個電話。方鵑打來的,說了些昨晚的演出后續(xù)以及接下來的出國事項。掛斷電話,甄朱坐在客廳的沙發(fā)里,出起了神。
房子里靜悄悄的,玻璃的隔音效果極好,不打開窗,外面世界的聲音,幾乎完全被阻擋之外。
深秋的淡淡陽光透過窗戶,射到她腳邊的地毯上,卻并沒給這空間帶來多少的暖意,倒憑添幾分慘白。細小的塵埃在她近旁的陽光射線里舞動,清晰可見。
她四顧了一周,望著被收拾的纖塵不染,卻空蕩蕩的空間,漸漸地陷入了一種魂游太虛般的感覺。
演出結(jié)束了,工作室的事情也告一段落,離原本預(yù)定的出國日期,還有十來天。
整個人如同突然被放空了,她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干什么,出國的計劃,現(xiàn)在想起來也覺得茫然無比,仿佛離她變得十分遙遠。
她抱著個靠枕,慢慢地蜷縮在沙發(fā)的角落里,意識漸漸地,仿佛又飄回到了另一個世界里……
手機忽然震動。
向星北的號碼。
她接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