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烈侯納了個小妾。
此女原是個小戲班子里彈琵琶的,也會唱戲,侯爺?shù)瞄e時常叫她唱兩段來聽一聽。論嘴甜和會伺候人,侯府后院她是拔尖兒的;但要說潑辣和愛財,頭一個也非她莫屬。
后院里誰也甭想欺負她。先時有早過門的看不慣她那妖妖佻佻的模樣,又知她家貧,意欲收拾她一番,叫她不要太囂張,于是串通好了誣賴她偷盜。
被偷的首飾在她妝匣子里頭被發(fā)現(xiàn)了,按說洗都洗不清,侯爺偏心她,原想訓斥她一頓了事,她偏不吃這個悶虧。將指認她的丫鬟婆子綁了,贓物也包起來,說要去官府報案。侯爺出面她也不肯退讓,侯爺發(fā)火都不管用,后來沒法子只好重新查問,還了她清白,設下圈套的人被侯爺遣送回家去了。
別人伏低做小,等侯爺賞賜;她不,總指使侯爺做這個做哪個,侯爺時常從她嘴里聽到的是:侯爺,我看上這個了;侯爺,別人家女眷都買了那個,我還沒有呢。
她看上的東西非買不可,若是不給買,就一根頭發(fā)絲兒也不許侯爺碰。
她正年輕,又總能伺候得侯爺開開心心的,那點兒小毛病侯爺也能當看不見,多少指著侯爺幡然醒悟的后院人為此咬碎銀牙。
后來正頭夫人沒了,聽說侯爺不打算續(xù)娶,要在后院里頭挑一個扶正,所有人心思都活躍了起來。這些人里數(shù)她最活躍,連侯爺都有些受寵若驚,從她做了他的妾,她還從沒有那么溫柔小意過。
侯爺卻遲遲未決,任她里里外外的法子都試遍了,也沒松口。
其他人笑話暗地里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侯府幾時能找個戲子做正經(jīng)夫人了?”
她最恨人家笑話她的出身。笑話她的是個好人家出身的庶女,當初家里為了求侯府庇護,把女兒送了過來。此人一向愛拿她的身份做文章,明里暗里不知道刺了她多少回。
她氣不過,便設了個綠頭局,誣陷人家給侯爺戴綠帽子。
這局本來要成功了,卻敗在了一個小丫鬟手里。那是她的貼身丫鬟,做錯事被她狠罵了幾句,一時氣性上來,想起素日里在她手里受了多少委屈,就去侯爺面前告發(fā)了她。
恰逢侯爺內(nèi)外受敵,正是諸事纏身的時候,后院還不給他清靜。她進府幾年,新鮮勁兒也過了,又不懂得消停,一直纏著他要做正頭夫人。
侯爺看她逐漸有些厭煩。
當此之時,她竟設計人給他戴綠帽子,這可踩著侯爺?shù)牡拙€了。
侯爺一怒之下,賞了她一頓打,將她趕出了侯府。
過了一年。鄰州妖民作亂,殃及本州;妖民來勢洶洶,侯府便收拾了家當,暫居別處避難。有那想趁機偷把米的,私下勾結(jié)家丁,扮作妖民來襲,搶了不少財物,還驚得侯爺乘坐的馬車四處亂竄,將侯爺甩了出去。
侯爺從傷痛中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條干涸的山溝里,左腿折了,家人也不知所蹤。
幸而有個下地干活的農(nóng)夫發(fā)現(xiàn)了他,將他背回村,送到大夫家里。
大夫須發(fā)皆白,家里雖破舊,但收拾得干凈整齊。也不問侯爺身上有多少銀錢,先給侯爺把了脈看了腿,讓叫他留在自個兒家里養(yǎng)病。
侯爺躺在大夫家的床上,正感慨這村里人心淳樸,將來必要好生報答,便見一個捧著藥罐的年輕婦人掀了簾子進來。
婦人看著有些眼熟。待她一抬臉,兩人都愣住了——這婦人便是前一年叫侯爺趕出府的小妾。
經(jīng)年不見,她還是老樣子,眼角眉梢的媚態(tài)絲毫未減,不堪一握的腰身也依然柔軟,只是手心手背粗糙了些,想來村里日子也不是那么好過。
侯爺擔心她伺機報復;她卻坦蕩得很,直:“侯爺給我一千兩銀子,我就不叫侯爺吃苦?!?
一千兩銀子對侯府算不得什么,但侯爺此刻哪有銀子?
她也不含糊,剝了侯爺身上的錦衣和玉帶鉤,又扯了他腰上的玉墜子,勉勉強強湊了個五百兩,又叫他寫張五百兩的欠條。
能上侯爺身的玉,哪會只值得這點兒銀子?偏侯爺落在人手上,爭不得又辨不得,一想也就是這么點兒錢的事,算了,懶得吵。
反正吵也吵不贏。從前侯府里哪個吵得贏她?又有哪個跟她爭得了半分好?
侯爺安慰著自己,把欠條寫了,還摁了指頭印子。
她收了錢,倒真的老老實實、又貼心周到地照顧起侯爺來,沒往他飯里摻石子,也沒趁換藥使勁兒摁他的腿。
過了幾日,侯爺發(fā)現(xiàn)她當真不會趁機整他,就舒舒服服地享受起她的照顧來。
她慣是會照顧人的。
村子不算小,人也不少,就這么一個大夫,屋堂永遠是熱熱鬧鬧的。她給老大夫做了養(yǎng)女,幫老大夫洗衣做飯照看病人,雖然潑辣又愛錢,但她嘴甜,這兒的人倒都還挺喜歡她。
做多了腌菜要給她裝一罐,拾多了柴要給她送一捆,母雞多生了蛋要分她一兩個,上山采了花也要給她送一把……
花?!
在二樓臥房養(yǎng)病的侯爺從窗臺往下望,看見個年輕壯實的小伙兒,紅著一張皮膚微黑的臉,將一把花硬塞到她懷里。
隔天又有另一個年輕人,說上山打獵撿了只兔子,也要送給她。
不僅是嬸子們喜歡她,年輕小伙們也為了她爭風吃醋,有一回還打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