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冬日,來得悄無聲息,卻又帶著浸入骨髓的濕寒。
連綿的陰雨終于暫歇,但天空依舊鉛云低垂,陽光艱難地穿透云層,吝嗇地灑下幾縷慘淡的光,無法驅(qū)散城市深處彌漫的冰冷與壓抑。
“仙樂門”頂層密室,炭盆燒得噼啪作響,勉強維持著一方溫暖。
張宗興站在巨大的上海市區(qū)圖前,目光凝重的焦點,已從之前血火交鋒的幫會據(jù)點,轉(zhuǎn)移到了那些標注著銀行、商會、報館乃至私人俱樂部的符號上。
蘇婉清坐在一旁,手中拿著一份剛整理好的清單,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憂色。
“根據(jù)多方信息交叉驗證,‘昭和通商’殘存渠道,以及幾家新近注冊、背景模糊的皮包公司,正在通過高于市價的方式,暗中大肆收購糧食、棉花、西藥,尤其是奎寧和磺胺這類戰(zhàn)時緊俏物資?!?
蘇婉清的聲音清晰而冷靜,但語速比平時稍快,“收購行為分散、隱蔽,通過多層轉(zhuǎn)手,最終流向都指向日資控制的倉庫和運輸線路。他們在囤積居奇,也在為可能的封鎖或動蕩做準備?!?
張宗興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那幾個被重點圈出的倉庫區(qū),眼神冰冷。
“影佐這是明的不行,要來掐我們的脖子了。一旦市面上基本物資短缺,物價飛漲,人心惶惶,租界當局的壓力會倍增,我們維持運作、救治傷員的成本也會急劇上升。甚至可能引發(fā)騷亂,給他們可乘之機。”
這已不再是單純的江湖廝殺,而是升級為了更為陰險、影響也更深遠的經(jīng)濟戰(zhàn)與民生戰(zhàn)。
“還有這個,”蘇婉清將另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
“這是我們安插在工部局的一名內(nèi)線冒死抄錄的部分名單摘要。千夜紅葉構(gòu)建的‘軟肋’檔案,進展比我們想象的更快。名單上涉及幾位頗有聲望的銀行家、律師,甚至包括兩位租界法官的家屬……記錄了一些不甚光彩的隱私或經(jīng)濟問題?!?
張宗興拿起那份薄薄的、卻重逾千鈞的紙頁,快速瀏覽著上面的化名和簡要事由,臉色愈發(fā)沉峻。這份檔案一旦被利用,足以逼迫許多人為虎作倀,或在關(guān)鍵時刻保持沉默,從內(nèi)部瓦解抵抗意志。
“好一個‘血櫻’,果然毒辣。”他放下名單,聲音里帶著凜冽的寒意,“雙管齊下,一邊動搖我們的經(jīng)濟基礎(chǔ),一邊腐蝕我們的社會支撐。影佐把她這把刀,用得很到位?!?
“我們是否要提醒名單上的人?”蘇婉清問道。
“暫時不能?!睆堊谂d果斷搖頭,“打草驚蛇,反而會暴露我們的信息來源,也可能讓那些被抓住把柄的人,在恐慌之下做出不理智的事情。目前,我們必須裝作不知情?!?
他走到窗邊,望著樓下街道上熙攘卻面帶愁容的行人,沉默片刻,道:
“物資方面,讓杜先生和司徒先生動用他們的一切渠道,我們也動用‘暗火’的秘密資金,盡可能悄悄地反向收購,尤其是藥品,能囤多少囤多少。同時,讓我們控制的幾家小報,適時發(fā)表幾篇關(guān)于囤積居奇、擾亂市場危害的文章,不必點名,但要引起工部局和公眾的警惕,給影佐施加輿論壓力?!?
“明白?!碧K婉清迅速記下,“那‘軟肋’檔案……”
“檔案的存放地點,必須盡快查清。”張宗興轉(zhuǎn)過身,目光銳利,
“讓阿明動用所有能動用的‘釘子’,重點監(jiān)視千夜紅葉及其身邊最親信的幾個人。她一定會定期查閱或更新這份檔案,找到它,然后……找機會毀掉它,或者,讓它為我們所用?!?
這是一步險棋,但也是打破目前被動局面的關(guān)鍵。
就在這時,密室的門被輕輕敲響。阿明走了進來,臉上帶著一絲興奮:“興爺,郭管家那邊有進展了!”
“哦?”張宗興挑眉。
“郭管家憑著以前的記憶和人脈,聯(lián)系上了一個在偽滿財政部當過小吏、后來不堪忍受逃到上海的同鄉(xiāng)。那人透露了一個消息,說是偽滿那邊,最近有一批特殊的‘勞務(wù)輸出’人員,被安排進了日本人在虹口的一家新成立的‘東亞勞務(wù)株式會社’,但這家會社背景很深,幾乎不與外界接觸?!?
“勞務(wù)輸出?虹口?”張宗興敏銳地捕捉到了其中的不尋常。戰(zhàn)時狀態(tài)下,這種所謂的“勞務(wù)輸出”往往伴隨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讓郭管家繼續(xù)跟進,想辦法摸清這家‘東亞勞務(wù)’的底細,特別是那些‘勞務(wù)人員’的真實情況和最終去向?!睆堊谂d吩咐道。郭管家這些舊部的人脈和視角,果然帶來了新的線索。
阿明領(lǐng)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