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山的境況早已沉到了谷底。藥碗端到床邊時,安沐辰總要先屏住呼吸,瓷勺剛觸到對方干裂的唇瓣,大半碗黑漆漆的藥湯便順著嘴角往下淌,浸濕了枕巾上早已結(jié)硬的藥漬。
他只能用干凈的粗布帕子一遍遍擦,指尖觸到陳青山滾燙的臉頰時,總像被烙鐵燙了似的縮一下,心口跟著揪緊。
起初陳青山燒得迷糊時,還會斷斷續(xù)續(xù)哼些胡話,多半是念著“老師”“師母”,或是江南田間的光景。
可眼下,他竟連這點聲息都沒了,直挺挺地躺著,若非胸口還能看見極淺極慢的起伏,任誰瞧著都像具沒了生氣的軀殼。
“青山……咳咳咳……青山兄長,你得振作啊!”安沐辰半跪在床邊,說話時胸腔里的癢意翻涌,咳得他彎下腰,指節(jié)攥得發(fā)白,“老師和師母還在外面等著咱們……咱們說好要一起回去的,不能倒在這兒……”
他緩了緩氣,又舀起一勺藥,小心翼翼地托著陳青山的后頸,將藥汁一點點往他喉嚨里送。
時間在不知不覺的流逝,藥碗空了一碗又一碗,指尖也被藥汁浸得發(fā)皺。直到暮色漫進窗欞時,他無意間再摸陳青山的額頭,那股灼燒般的滾燙竟退了!
安沐辰的手猛地頓住,以為是自己咳得頭暈眼花,又用手背貼了貼,再換掌心試了試,反復(fù)三四遍,才敢確定那溫?zé)崾钦娴摹?
他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眼眶瞬間熱了:“成了……真的成了!”
消息傳到李大夫耳中時,他正守在藥廬里熬制新的藥料,聞立刻抄起藥箱,把粗布面罩往臉上一勒,連鞋都沒顧上系穩(wěn),就往陳青山的住處趕。
踏進房門,藥味混著淡淡的汗味撲面而來,他幾步走到床邊,指尖搭在陳青山腕上那根細弱的脈搏上。
指腹下的脈象起初還虛浮無力,探了片刻,竟?jié)u漸穩(wěn)了些。李大夫屏息凝神,又換了個角度細診,良久才松開手,長長舒了口氣,額角的汗順著面罩邊緣往下滴:“管用!這青蒿方子真管用!就是劑量得按各人的體質(zhì)調(diào),我這就回去改方子。安世子,這些時日多虧您了?!?
安沐辰坐在床沿,剛想開口,咳嗽又涌了上來,他捂著嘴咳了好一會兒,才啞著嗓子道:“只要青山兄長沒事……咳咳……江南的百姓能好起來,我這點辛苦不算什么?!?
李大夫這才注意到他的臉色——泛著不正常的蒼白,眼下還有淡淡的青影,說話時氣息也弱。
他皺了皺眉:“安世子,您這癥狀跟染疫的百姓不一樣,沒發(fā)熱,卻總是咳個不停。不如讓我給您診診脈,也一并調(diào)副藥?”
安沐辰?jīng)]推辭,伸出手腕。李大夫的手指剛搭上去,臉色就變了,語氣也沉了些:“安世子,您這是寒氣入了肺腑啊……這是怎么弄的?”
“青山兄長之前高熱不退,我……我沒別的法子,只能一遍遍用涼水擰帕子給他擦身子?!卑层宄酱怪?,聲音輕了些,“雙手在涼水里泡久了,許是就受了寒。不礙事的,忍忍就過去了。”
李大夫瞬間明白了,陳青山能撐到現(xiàn)在,全靠安沐辰用這笨辦法硬扛著。
他當即站起身,對著安沐辰深深作揖:“草民代陳家謝過安世子!若不是您,大公子怕是……”
“李大夫快起來?!卑层宄郊泵Ψ鏊?,又咳了兩聲,“眼下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既然方子管用,還請您盡快多熬些藥,分發(fā)給百姓,早一日控制住疫病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