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fēng)卷著臨江府雨后的潮氣，終于吹散了多日籠罩在城頭上的疫云。街頭巷尾雖仍少見喧鬧，卻已沒了往日的惶惶，連石板路縫隙里的青苔，都似悄悄透出些生機(jī)——這兩日，臨江府中再無新增的染疫百姓，算是真正穩(wěn)住了局面。

裴忌帶著李大夫與滿車的賑災(zāi)藥材、糧米離城時，孟春和陳先生等人立在北城門的石獅子旁相送。

車輪碾過青石板，發(fā)出“轱轆轱轆”的輕響，載著希望的隊伍漸漸縮成官道盡頭的黑點，直至被垂落的暮色吞盡，幾人才相顧點頭，各自轉(zhuǎn)身投入未竟的瑣事里。

陳青山早已醒轉(zhuǎn)，只是大病初愈的身子虛得厲害，連抬手都要喘上兩口氣。

陳夫人守在床邊，指尖撫過兒子顴骨上凹陷的弧度，指腹觸到的全是硌人的骨感，眼淚便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砸在錦被上，當(dāng)即讓人尋了軟轎，小心翼翼地將兒子抬回了家。

時隔多日，安沐辰終于再見到心心念念的江晚寧。彼時江晚寧正立在陳青山的臥房窗前，望著床上臉色慘白如紙的陳青山，又看向一旁坐著的安沐辰。

他比往日瘦了大半，青色的胡茬隱約冒在下巴上，眼底是化不開的疲憊，正用一方素帕捂著嘴，壓抑著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

“青山啊，這才幾日不見，你怎的瘦成了這模樣？”陳夫人握著兒子的手，聲音哽咽，“是娘沒照看好你，讓你受了這么大的苦……”

“師母，咳……咳咳……”安沐辰勉強(qiáng)止住咳，聲音輕得像羽毛，“青山兄長已無大礙，只是氣血虧空，好好將養(yǎng)些時日，定會痊愈的。”

“好孩子，”陳夫人轉(zhuǎn)向他，眼眶又紅了，“我都聽你老師說了，這些日子多虧你守著青山，端藥喂水從沒懈怠。師母不知該怎么謝你才好?！?

安沐辰輕輕搖頭，目光掠過江晚寧時，悄悄軟了幾分：“師母重了。青山兄長于我，便如親兄長一般，照料他本就是我分內(nèi)之事，無需謝?！?

一旁的江晚寧見兩人都面色憔悴，溫聲開口：“青山兄長和沐辰定是還沒吃什么東西？我去小廚房做些小米山藥粥、百合蓮子羹，再燉一盅沙參玉竹老鴨湯。都是溫軟好克化的吃食，慢慢調(diào)理著，身子能恢復(fù)得快些?！?

“真是麻煩你了，晚寧。”陳夫人看著她，眼神里滿是疼愛，只覺這姑娘比自家閨女還貼心。

“我同你一道去?！卑层宄綋沃雷酉胍鹕恚瑒幼鏖g竟晃了一下，臉色又白了幾分。

江晚寧本想勸他留下休息，話還沒出口，便見他望著自己，眼神里帶著幾分執(zhí)拗：“有些話，想同你說。”

兩人一前一后往小廚房去，廊下的紫藤花落了滿地，被風(fēng)卷著貼在兩人衣角。安沐辰走得慢，時不時要停下咳兩聲，江晚寧便刻意放慢腳步，等著他。

“裴忌今日便離了臨江府?！背聊嗽S久，安沐辰先開了口道。

江晚寧輕輕點頭，指尖拂過廊柱上的雕花：“方才聽師母說了，陳先生他們?nèi)コ情T口送了他。”

又是一陣沉默，只有風(fēng)吹過紫藤花葉的“沙沙”聲，伴著安沐辰壓抑的咳嗽。江晚寧終究忍不住，側(cè)頭看他：“你這咳疾總不見好，想來是前些日子勞累，傷了肺氣。那盅沙參玉竹老鴨湯，你多喝些——沙參養(yǎng)陰，玉竹潤肺，最是適合你如今的身子。”

安沐辰跟在她身后，望著她的背影，聽著她溫溫柔柔的叮囑，心頭竟莫名安定下來，仿佛連日來的疲憊都被這聲音撫平了。他輕輕應(yīng)了聲：“好?！?

“你還是先回房歇著吧，”江晚寧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你現(xiàn)在這身子最怕見風(fēng)，萬一再受了寒，反倒得不償失。等我把湯燉好，讓小廝給你端過去?！?

安沐辰望著她眼底的關(guān)切，喉結(jié)動了動，終究還是點了點頭。他其實很想留在小廚房，看著她系著圍裙忙碌的模樣，可身體實在乏得厲害，連眼皮都在打架。

回房后，安沐辰倒頭便睡，這一睡竟睡了整整一日。期間江晚寧每隔半個時辰便讓春桃去探看一次，聽春桃說他呼吸勻凈、只是眉頭微蹙，既沒發(fā)熱，也沒再咳嗽，才稍稍放下心來。

想來是這些日子繃得太緊，終于能松口氣，便累得睡沉了。她特意留了個機(jī)靈的小廝在安沐辰房外守著，叮囑他一旦安沐辰醒了，立刻來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