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寧斜倚在鋪著厚錦褥的軟榻上,身上裹著素白狐裘,臉色是久病未愈的蒼白,唇瓣泛著淡淡的青,連露在裘外的指尖都帶著涼意。
她緩緩抽出內里疊得齊整的信紙,紙頁帶著墨香與幾分寒氣,那是他常用的松煙墨氣息,熟悉得讓她心口驟然一縮,連呼吸都滯了半分。
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異樣,她眼簾輕垂,一目十行讀了起來。
起初指尖僅輕捏著紙頁邊緣,讀到半途,力道不自覺收緊,紙頁被捏得微微發(fā)皺,連帶著呼吸都漸漸急促,眼底原本淡淡的波瀾,瞬間翻涌成驚濤。
信上字跡依舊挺拔,卻有幾處筆鋒凝滯,似是寒夜落筆時墨錠凝住,又或是心緒翻涌難平,字里行間藏著的繾綣與決絕,透過微涼紙頁,直直撞進她心底。
「晚寧吾卿:
今吾已赴北疆戍邊,寒關萬里,烽火連營,生死難料,恐難歸期。
寒夜守于卿榻前,見卿昏睡不醒,容顏憔悴,霜鬢隱現,千萬語堵于喉間,終難宣之于口,唯以錦書寄意,訴吾寸心。
昔年裴府初遇,恰逢寒冬雪落,卿立于廊下遭人刁難,眉睫凝著碎雪,清婉眉目間藏著幾分倔強,吾心便已亂矣。
吾自幼慣見刀光劍影,不解兒女情長,更不知如何待心儀之人。
總以為將卿留于身側,筑屋避寒,護卿周全,便是為卿好,卻未曾想,強行束縛之態(tài),口是心非之語,竟深深傷了卿心。
吾常出狠話令卿寒心,然每出口,吾心更痛。卿欲離去時,吾強留不放,只怕卿孤身難安。
吾曾偏執(zhí)認為,愛之一字,便是將卿困于羽翼之下,隔盡風霜,護卿一世安穩(wěn),卻忘了卿本是山間雀,亦向往天高海闊,而非困于方寸暖閣,失了自在。
卿毫無生氣臥于吾前,指尖觸及卿冰涼肌膚,竟覺天旋地轉,彼時方知,所謂占有束縛,皆是虛妄。
比起卿心悅吾、伴吾左右,吾更愿卿能平安醒來,歲歲無憂,不懼寒來暑往。
若卿今日睜眼見此信,便知吾心意已改,從此天高海闊,卿欲往何處,尋何歸宿,吾皆不再阻攔,亦不再強求。
唯愿卿往后余生,平安順遂,喜樂常伴,不懼風霜,便是吾此生最大心愿。
忌」
讀到“今吾已赴北疆戍邊”一句,江晚寧瞳孔驟然緊縮,指尖猛地一顫,信紙滑落半寸,又被她慌忙攥住,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她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霜霧瞬間凝在眼睫,再定睛時,那行字依舊清晰,字字如冰錐,狠狠扎進心口,悶痛順著四肢百骸蔓延開來。他竟走了?
寒關萬里,烽火連天,連一句當面告別都沒有,就這樣奔赴生死未卜的北疆。
一行清淚毫無預兆滑落,砸在紙頁上,暈開了“生死難料”四字,墨跡順著紙紋擴散,似是將他的決絕與牽掛,都染得愈發(fā)濃烈。
緊接著,一滴又一滴淚珠接連落下,順著蒼白臉頰滑落,有的砸在衣襟上,洇出小片濕痕,有的凍在腮邊,透著刺骨的涼,連呼吸都帶著哽咽的寒意,胸口像是被寒霧裹住,悶得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