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個被稱為“龍之墳?zāi)埂钡牡叵驴臻g回到地表的過程，李豫的記憶是模糊而斷裂的。他只記得自己像是提線木偶般，沉默地跟在荷魯斯身后，再次走過那條漫長、冰冷、被幽藍光芒籠罩的金屬通道。荷魯斯沒有再說什么，臉上那狂熱的火焰似乎也隨著遠離龍骸而稍稍收斂，只剩下一種完成重要任務(wù)后的、深沉的平靜。

合金閘門在身后無聲關(guān)閉，將那個蘊含了文明終極秘密和沉重命運的洞窟徹底隔絕。外界施工的噪音和昏暗的光線重新涌入感官，卻讓李豫感到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陽光有些刺眼，空氣中彌漫的灰塵味道也變得陌生。

荷魯斯在建筑入口處停下，拍了拍李豫的肩膀，語氣恢復(fù)了往常那種帶著些許玩味的平靜：“今天的‘參觀’就到這里。記住，你看到的，聽到的，屬于dyb最高機密。當然，我相信你明白泄密的后果。”他的眼神意味深長，沒有威脅，卻比任何威脅都更具分量。

“我不會強行要求你加入‘dyb’，你的意志也是觀察的一環(huán)。不過要是有那么一天，這里的大門依然向你敞開?！闭f完，荷魯斯不再停留，轉(zhuǎn)身融入建筑陰影中，很快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李豫獨自一人站在原地，午后的“陽光”將他拉長的影子投在粗糙的水泥地上。他抬起手，看著自己的掌心，皮膚下的血管隱約可見。就是這具身體，被荷魯斯稱為“唯一”的“活體草稿”，一張通往所謂“終極”的配方。

活體草稿……

唯一性……

宇宙規(guī)則不允許復(fù)制……

通往“神”的配方……

這些詞語如同滾燙的烙鐵，在他腦海中反復(fù)灼燒，帶來一陣陣眩暈和惡心。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個被強行塞入了神明碎片的陶罐，粗糙，脆弱，卻承載著足以顛覆世界的秘密。過去的債務(wù)危機、身份隱藏的焦慮，在這全新的、龐大的命運面前，突然變得渺小而可笑，但并未消失，只是被更大的陰影所覆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廣廈火星基地的宿舍區(qū)的。腳步虛浮，眼神空洞，對外界的一切——擦肩而行的工程師的交談、運輸機器人發(fā)出的提示音、甚至是基地廣播里循環(huán)播放的注意事項——都充耳不聞，視而不見。他的整個世界，都被那具冰冷的龍骸和荷魯斯的話語所填滿。

推開宿舍門，熟悉的、帶著消毒水味道的空氣涌來。他反手關(guān)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金屬門板，緩緩滑坐到地上，將臉深深埋進膝蓋里。疲憊感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將他淹沒，但那并非身體的疲憊，而是靈魂被過度信息沖擊后產(chǎn)生的、深不見底的倦怠。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幾分鐘，也許是幾個小時。門外傳來了極其輕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腳步聲。

腳步聲在門口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確認。然后，門鎖處傳來極其細微的“咔噠”聲——又是那枚被她用得越來越熟練的發(fā)卡。

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林依纖細的身影滑了進來。她依舊穿著那身便于活動的保安制服，黑色的長發(fā)束在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和那雙清澈見底的黑眸。

她一眼就看到了蜷縮在門后的李豫。他周身散發(fā)出的那種濃重的、幾乎化為實質(zhì)的迷茫、不安與沉重的氣息，讓她的腳步瞬間頓住。她沒有像往常那樣直接走過來，也沒有開口詢問，只是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他，眉頭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感知和理解他此刻的狀態(tài)。

李豫感覺到了她的到來，但他沒有抬頭，也沒有動。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她，該如何向她解釋剛剛經(jīng)歷的一切。那些關(guān)于龍骸、關(guān)于唯一性、關(guān)于活體草稿的真相，太過沉重，太過匪夷所思，他甚至連自己都尚未消化，又如何能向她訴說？

沉默在狹小的宿舍里蔓延。

過了一會兒，林依動了。她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走到李豫面前，然后學(xué)著他的樣子，抱著膝蓋，在他對面的地板上坐了下來。兩人就這樣，在沉默中相對而坐，如同之前許多個夜晚一樣。

但這一次，沉默中彌漫的不再是寧靜或溫馨，而是李豫身上那幾乎要溢出來的負面情緒。

林依看了他很久。她的目光沒有探究，沒有催促，只有一種純粹的關(guān)注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擔(dān)憂。她似乎能感覺到，語在此刻是蒼白無力的。

她站起身，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走到李豫身邊，然后挨著他，緊挨著他，坐了下來。她的身體溫暖而柔軟，隔著薄薄的制服布料，傳來令人安心的體溫。

然后，她伸出雙臂，輕輕地，卻又無比堅定地，環(huán)住了李豫的肩膀，將他的頭攬向自己單薄卻溫暖的肩窩。

這是一個擁抱。

一個簡單、直接、沒有任何多余語的擁抱。

李豫的身體猛地一顫。他聞到了林依身上那股獨特的、混合著淡淡清潔劑和一種冷冽體香的氣息。那氣息仿佛帶著某種奇異的魔力，穿透了他周身厚重的負面情緒壁壘，輕輕觸碰到了他內(nèi)心最柔軟、最疲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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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回應(yīng)，只是任由自己被她抱著。臉埋在她的肩窩，能感受到她頸動脈平穩(wěn)而有力的跳動。那規(guī)律的搏動，像是一首無聲的安魂曲，一點點撫平著他腦海中翻騰的驚濤駭浪。

在這個冰冷、混亂、充滿未知危險的火星基地，在這個剛剛得知自己可能是某種“終極配方”的殘酷真相之后，這個來自林依的、笨拙卻無比真誠的擁抱，成了李豫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他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鼻腔里全是她的氣息。體內(nèi)那躁動不安的龍珠能量，似乎也因為這份純粹的溫暖和安寧，而稍稍平復(fù)了一些。背后的蟲后共生體，那冰冷的顫栗感，也仿佛被驅(qū)散了幾分。

時間一點點流逝。

李豫沒有說一句話，林依也沒有。他們就這樣依偎在宿舍冰冷的地板上，依靠著彼此的體溫，對抗著來自內(nèi)心和外部世界的巨大寒意。

不知過了多久，李豫感覺自己幾乎要在這份寧靜中睡去時，林依才輕輕動了動，松開了手臂。

她低頭看著李豫，黑色的眼眸里依舊清澈，但多了幾分之前沒有的、類似“確認”的神情。她伸出手，用指尖輕輕碰了碰李豫仍然有些蒼白的臉頰，動作生澀，卻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溫柔。

“李豫，”她小聲說，聲音如同羽毛拂過心尖，“餓嗎？”

李豫愣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

林依似乎放心了些，點了點頭：“那，睡覺？”

李豫看著她那雙純粹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他無法向她傾訴那恐怖的真相，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對他最大的慰藉。他勉強扯出一個笑容，雖然有些僵硬，但確實是笑了。

“嗯，睡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