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無盡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我……這是在哪里?
我感覺自己就像是沉入了一片沒有浮力的、粘稠的黑色海洋,身體在不斷地、不斷地往下墜。
意識,如同風(fēng)中殘燭,忽明忽暗,隨時都可能徹底熄滅。
奇怪……
和上一次在純白空間里醒來時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以往,每當(dāng)陷入這空無一物的空間時,我總是會不可避免地被前世那三十四年失敗人生的記憶所淹沒。
那些被欺凌的畫面,那些躲在房間里自怨自艾的、令人作嘔的過往,會像潮水般涌來讓我感到無邊的痛苦與絕望。
但這一次很奇怪。
我的心中沒有任何負(fù)面情緒。
沒有憤怒,沒有不甘,甚至……連一絲一毫的恐懼都沒有。
平靜得就像是一片被冰封的、不起絲毫波瀾的湖面。
只是……
胸口的位置,空落落的。
就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東西,被人用手硬生生地給掏走了。
我下意識地低下頭。
然后我看到了。
我看到我的胸口,破開了一個庫庫往外冒著黑色霧氣的洞。
透過那個洞我甚至能看到一片無盡的黑暗。
『啊……原來……是這樣啊?!?
我……已經(jīng)死了嗎?
這個念頭在我那已經(jīng)開始渙散的意識中逐漸清晰地浮現(xiàn)了出來。
沒有恐懼,沒有不甘,甚至連一絲一毫的驚訝都沒有。
有的,只是一種如釋重負(fù)般的了然。
『也對……』
『像我這種家伙,能重活一世,能遇到那么多人,能經(jīng)歷那么多事……』
『已經(jīng)很賺了?!?
『只是……有點對不起艾莉絲和瑞杰路德先生啊……』
『還有……老爹……諾倫……莉莉雅媽媽……愛夏……』
『母親大人……』
『大哥……』
『如果……如果還有下輩子的話……』
『我一定……』
就在我的意識,即將被這片永恒的黑暗,徹底吞噬的時候。
一個熟悉得讓我感到厭煩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我“耳邊”響了起來。
“嗨,該說是好久不見嗎?午安,魯?shù)蠟跛剐〉??!?
我緩緩地抬起頭。
那個熟悉的馬賽克的光團(tuán),正笑嘻嘻地懸浮在我的面前。
是人神。
奇怪……
看著他那張欠揍的笑臉,我的心里,竟然……沒有涌起絲毫的憤怒。
或許……是因為我已經(jīng)死了吧。
死人是不會生氣的。
“哎呀呀,你的情況看起來不太妙呢,魯?shù)蠟跛剐〉??!比松窕蝿又菆F(tuán)馬賽克,語氣中充滿了幸災(zāi)樂禍的愉悅?“胸口開了一個這么大的洞,感覺怎么樣?是不是有種‘心胸開闊’了的感覺?。俊?
“……還好。”我淡淡地回答道,“至少……比想象中的,要通風(fēng)一些。”
“哦呀呀,你還真是淡定呢?!比松耠p手抱胸,馬賽克臉猛的貼近。
“我說你啊……”我看著他那張臭臉,用一種不帶任何情緒的的語氣緩緩開口,“為什么那個叫奧爾斯帝德的家伙,一聽到你的名字就跟瘋了一樣要殺了我?”
“哦?關(guān)于那個啊……”人神似乎早就料到我會問這個問題,他晃了晃馬賽克像是在聳肩,語氣輕松得像是在談?wù)摻裉斓奶鞖狻?
“簡單來說呢,那個叫奧爾斯帝德的家伙,是龍神。嗯,顧名思義,就是龍族的神明啦。不過呢,他可不是什么善茬哦?!?
人神那團(tuán)馬賽克晃動得更厲害了,“簡單來說呢,他從出生開始身上就背負(fù)著四個可怕的詛咒。每一個都足以讓一個人徹底崩潰。”
“詛咒?”
“嗯,詛咒?!比松竦恼Z氣,變得嚴(yán)肅了一些,“其中一個,就是‘被世界上所有的生物所厭惡、所恐懼’。無論他走到哪里,無論他做什么,只要是被活物看到,就會立刻引起對方強(qiáng)烈的敵意。所以啊,艾莉絲和瑞杰路德會怕他,是很正常的啦。”
我沉默了。
被全世界所厭惡……
這種感覺……我好像……有點能理解。
“第二個詛咒就是——無法認(rèn)知。”人神繼續(xù)說道,“我的能力你應(yīng)該也知道吧?我能看到‘未來’。但是,唯獨這個奧爾斯帝德我看不清他的未來,就像是被一團(tuán)濃霧所籠罩充滿了迷霧。所以啊,我才沒能提前預(yù)知到,你們會在‘赤龍下顎’遇到他,也沒能提前警告你。這可不能怪我哦。”
“至于第三和第四個……”人神頓了頓,語氣中帶著一絲神秘,“那個嘛……是秘密。就算是神明,也是有職業(yè)操守的,不能隨便泄露別人的隱私嘛?!?
“總之呢,奧爾斯帝德,就是這么一個被命運詛咒的、可憐的、孤獨的、而且……性格非常扭曲的、邪惡的龍神。他啊,最討厭的,就是我這種‘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正義的伙伴了。所以,一聽到你是我的‘使徒’,他自然就會毫不猶豫地,對你下殺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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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神的解釋聽起來天衣無縫。
但不知道為什么我的心里卻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唉……”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怎么了?魯?shù)蠟跛剐〉埽y道你還在為自己的死,感到不甘心嗎?”人神問道。
“不?!蔽覔u了搖頭,用一種充滿了“生無可戀”的語氣,自嘲地說道:“我只是覺得……我這輩子,活得實在是太……草率了。”
“我明明是‘勇者’的弟弟??!還有你這個‘神明’當(dāng)金手指!結(jié)果呢?!就這么不明不白地在了一個連主線劇情都還沒正式開始的、偏僻的、鳥不拉屎的山溝溝里。”
“這死法,也太沒有排面了吧?”
“蛤?”這一次,輪到人神,發(fā)出困惑的聲音了。
“我說,魯?shù)蠟跛剐〉馨??!?
“你為什么會覺得……自己是‘勇者’的弟弟呢?”
“這還用問嗎?!”我理直氣壯地反駁道,“我大哥!梅茵烏斯·格雷拉特!他七歲的時候,就能一個人解決掉足以摧毀一座城市的魔物潮!甚至還能自創(chuàng)劍技,連劍神流的劍王都對他贊不絕口!這種表現(xiàn)力!這種實力!他不是‘勇者’,那誰是‘勇者’?我嗎?”
“哦……你說梅茵烏斯啊……”人神似乎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然后,他用一種充滿了“憐憫”的語氣緩緩地說道:“那個啊,魯?shù)蠟跛剐〉?,你好像從一開始就搞錯了什么?!?
“你的大哥,梅茵烏斯他確實很強(qiáng),強(qiáng)得甚至有些不講道理?!?
“但是他并不是‘勇者’哦?!?
“如果按照你們異世界的設(shè)定來劃分的話……”
人神思考了一會兒,似乎在尋找一個合適的詞語。
“……他大概,算是‘魔王’手底下,最能打的那個……‘干部’吧?!?
“而剛剛殺掉你的那個龍神奧爾斯帝德,”人神的聲音,突然變得輕快了起來,“他,就是那個需要勇者去討伐的……‘魔王’本人啦。”
“至于‘勇者’嘛……”
“她啊……現(xiàn)在,還沒出生呢。畢竟,要打敗‘魔王’,可是需要很長很長的……準(zhǔn)備時間的哦?!?
“所以啊,魯?shù)蠟跛剐〉?,你能從‘魔王’和‘魔王干部’的夾縫中,活到現(xiàn)在,甚至還能回到我這里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已經(jīng)非常非常了不起了。”
我:“……”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等……等等!”我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既然奧爾斯帝德的身上有‘被所有生物厭惡’的詛咒,那為什么我看到他的時候,除了覺得他很可怕之外,并沒有產(chǎn)生那種強(qiáng)烈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厭惡感?”
“哦,那個啊?!比松褫p描淡寫地說道,“因為你是‘異世界人’啊。你的靈魂并不屬于這個世界,自然也就不受這個世界的‘法則’所束縛。奧爾斯帝德的詛咒對你來說應(yīng)該是無效的說?!?
“不過呢,瑞杰路德那家伙運氣還算不錯?!比松竦恼Z氣中,帶著一絲看好戲的愉悅,“他遇到了你。因為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所以你和他之間的‘羈絆’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那個詛咒的力量。再加上他自己也很努力,甚至不惜把頭發(fā)都剃光了。所以啊,他身上的詛咒正在一點一點地慢慢消退呢?!?
“所以,魯?shù)蠟跛剐〉埽憧刹皇鞘裁炊紱]做哦。你和瑞杰路德的相遇,可是拯救了整個斯佩路德族的關(guān)鍵一步呢。而安排你們相遇的正是在下。怎么樣?是不是該對我多一點崇拜了?”
我……我?guī)椭巳鸾苈返孪壬?
我的存在正在削弱他身上的詛咒?
原來是這樣嗎?
原來,我這一路走來也并非是一事無成嗎?
一股難以喻的、溫暖的情緒,從我那顆已經(jīng)破碎的心臟里,緩緩流淌出來。
“那……奧爾斯帝德他……”我仰起頭看著人神,“他真的……有那么強(qiáng)嗎?”
“嗯,在遇到你大哥之前,他確實是這個世界當(dāng)之無愧的‘最強(qiáng)’?!比松裾f道,“他將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劍術(shù)和魔法都練到了神級,甚至連龍族專屬的‘固有魔術(shù)’他都會。再加上他那身堅不可摧的肉體……說實話,如果不是因為那幾個該死的詛咒限制了他,讓他無法全力發(fā)揮的話……哪怕是我能夠去到現(xiàn)實,估計也拿他沒什么辦法?!?
“呵,還真是……符合‘魔王’該有的逼格啊?!蔽铱嘈Φ?。
“不過,”我看著人神,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既然你無法觀測到他,那為什么連他的詛咒和限制都知道得這么清楚?”
“這個嘛……”人神再次打起了馬虎眼,“商業(yè)機(jī)密,無可奉告。”
我沒有再追問。
因為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
我累了。
真的累了。
“算了?!蔽覔u了搖頭,“反正我也已經(jīng)死了,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對我來說也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反正我們都是失敗者,不是嗎?”
“再見了,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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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我們再也不見?!?
我說完便閉上了眼睛,準(zhǔn)備迎接那最后的黑暗。
然而——
“誰說你死了?”
人神那輕佻的聲音,再次,從我身后響起。
“誒?”
我猛地睜開眼睛!
然后,我驚駭?shù)匕l(fā)現(xiàn)!
我胸口那個猙獰的血洞,竟然不知何時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你……”
“都說了,你沒死喔?!?
人神對我眨了眨他那由馬賽克構(gòu)成的“眼睛”。
“所以這次的建議便是潛伏在你大哥身邊,不要暴露我的身份,并且趁機(jī)搜集他的弱點。這樣你以后都會幸福的活下去的?!?
人神的話音落下,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大力量將我的意識,從這片純白的空間中猛地拽了出去!
★外界★
戰(zhàn)斗結(jié)束后,那片如同末日降臨般的戰(zhàn)場,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死寂。
梅茵和奧爾斯帝德兩個剛剛還打得天崩地裂、日月無光的“怪物”,此刻卻像兩個剛下班的社畜一樣相對而坐。
在他們面前,一張由木魔術(shù)憑空制造出來的桌子顯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七星靜香,那個戴著白色面具的黑發(fā)少女,也從遠(yuǎn)處那塊“幸存”下來的巨石后面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坐在了奧爾斯帝德的身邊。
梅茵像個沒事人一樣自顧自地趴在桌子上,還順手給自己倒了一杯據(jù)說是從某個倒霉的貴族家里“順”來的、價值不菲的精靈紅茶。
奧爾斯帝德和七星看著他這行云流水般的操作,一時間竟不知道該用什么表情來面對。
至于艾莉絲、魯?shù)蠟跛?、以及瑞杰路德…?
他們?nèi)苏缤咂婆f的布娃娃般,被奧爾斯帝德用眩暈?zāi)g(shù)整整齊齊地碼放在不遠(yuǎn)處的一塊還算平整的巖石上睡得正香。
沒辦法,接下來的談話實在是有點“人神不宜”。
讓他(們)聽到了,只會增加不必要的麻煩。
七星看著眼前這個,上一秒還像個瘋子一樣,跟龍神打得天崩地裂,下一秒就跟個沒事人一樣,優(yōu)哉游哉地喝起了下午茶的……俊秀少年抿了抿嘴,似乎有些欲又止。
最終,她還是鼓起了勇氣,用一種帶著幾分試探和一絲絲期盼的語氣,用她那已經(jīng)有些生疏的、卻又無比熟悉的母語,開口問道:
「あの…ちょっと聞いていい?あな-->>たも…地球から來たのですか?」
(那個……請問,您也是……來自地球嗎?)
似乎是注意到了梅茵的發(fā)色,害怕他聽不懂,又連忙用英語重復(fù)了一遍。
u..excuseme,areyoualso...fromearth
梅茵聞,端起面前那杯同樣是由木魔術(shù)制造出來的、裝著紅茶的木杯放松地抿了一口。
“啊~”
然后,他歪了歪頭,用他那雙清澈的青虹色眼眸注視著七星,臉上露出了一個充滿了無辜的困惑表情。
“哈?”
他用這個世界最通用的“人類語”,反問道。
“這位……面具小姐,你在說什么?我怎么……一個字也聽不懂?”
七星:“……”
她感覺自己的額頭上,青筋在“突突”地跳動著。
一股無名的怒火,從她的心底,猛地竄了上來!
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