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填滿手上的燈油。
揉著酸痛的腰,回頭宋墨撐著輪椅,渾身不住地輕顫,卻遲遲直不起身子。
身上大裘早就汗?jié)?,偏還咬牙強撐給最后一盞燈加油。
姜繆快步上前,托起他的手腕,直到那燈重新恢復(fù)明亮。
“多謝?!?
宋墨剛開口,身子一軟直接倒在姜繆的身上。
她勉強撐著身子,卻不敢亂動,怕摔著宋墨,只能喊十五進來幫忙。
好不容易推著宋墨回到住處。
姜繆早累得精疲力盡。
剛進了屋子要照顧宋墨的十五,又匆匆出來,目光復(fù)雜盯著姜繆,猛地跪在地上,咚咚咚地磕頭:“公主,之前我對你多有不敬,公主想罰我,想發(fā)落我怎么樣都行,請你看在主子對您還不錯的份上,幫幫他?!?
“不找大夫,找我能幫什么忙?”
姜繆嘴上還在遲疑,但腳步卻不由自主推門進去。
宋墨已經(jīng)躺回在床上,身上衣服被十五換了干爽的。
但臉色依舊透著蒼白,雖氣息平穩(wěn),卻眉頭緊皺,睡得并不安穩(wěn)。
唇瓣微微開合,好似在念著什么。
姜繆回頭,十五不知為何沒有進來。
她只能自己彎腰,貼在宋墨耳邊。
含糊不清的字眼,帶著點點溫熱,落入耳中。
過了許久,姜繆終于聽清他念的字眼。
從母親,到姜遲……
姜繆挑了挑眉頭,突然一聲呢喃,讓她驟然瞪大了眼睛猛地直起身。
心跳砰砰加快。
偏這時,清淺的呢喃再次響起:
“姜繆……”
這次清清楚楚的字,做不得假。
念姜遲,是恨。
念沈氏,是苦。
那她的名字……
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宋墨的夢中。
姜繆復(fù)雜地盯著宋墨,這才明白為何十五是那樣的表情。
沉默良久,轉(zhuǎn)身坐在床邊放著的小凳上。
“就算是我欠你那日救我吧?!?
她伸出手,握在宋墨的手上。
沒有猶豫,開口:“宋墨,我陪著你。”
沉睡的容顏。
他的睫毛很長,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平日里緊抿的薄唇此刻微微張著,露出一點蒼白的唇色。
她伸出手,想要碰碰他的臉頰,卻又在半空中停住,最終只是輕輕掖了掖他的被角。
夜?jié)u漸深了,姜繆抵擋不住困意,趴在床榻邊睡著了。
第二天清晨,宋墨緩緩睜開眼睛,轉(zhuǎn)頭看向床邊姜繆。
她的眉頭微微蹙著,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穩(wěn)的夢,指腹中夾著一張揉皺的信紙。
宋墨小心翼翼拿起,端詳了片刻,緩緩合上眼。
無聲嘆了口氣。
他走到窗邊,看到十五正站在院子里,臉上帶著擔憂的神色。
“十五?!彼文穆曇粲行┥硢?。
十五欣喜走進來,和黑熊一樣體魄的人,紅了眼睛哭哭啼啼:“主子,您醒了?!?
“還好您醒了,不然就算是讓我死一萬次也難辭雞腳?!?
他說起成語亂七八糟的。
也沒注意到宋墨沉下來的面色。
“私自替我回信,替我做主,只打板子已經(jīng)是從輕發(fā)落了。順便把難辭其咎抄寫一百遍?!?
宋墨的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您不攆我走了?”
十五原以為自己要被趕走,只是挨板子,頓時欣喜得咧嘴大笑,聽到要抄成語,又哭喪著臉,跌坐在地上。
“主子,我受罰,但明明昨日您喝了藥,怎么還會再次發(fā)作昏迷,要不要把白芷大夫喊過來?!?
“其他事不必你多,你去領(lǐng)罰?!?
十五自知宋墨耐心耗盡,乖乖站起身。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宋墨嘆了口氣,轉(zhuǎn)過身。
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姜繆的臉上,給她蒼白的臉頰增添了一絲暖意。
宋墨看著她熟睡的模樣,眼神復(fù)雜。
姜繆睜開眼。
看了眼窗外大亮的天色,轉(zhuǎn)身就往后山跑去。
樹林里靜得可怕,風吹過樹葉沙沙。
后山堆滿了殘雪,地上白茫茫的,一個腳印也沒留下。
她沒來。
九字也沒來。
她失魂落魄走回到前院。
院子里的下人早就忙碌著把東西打包裝車。
今日是起程回京的日子。
賴嬤嬤見著她,忙迎上來:“公主這一早去了哪?”
等靠近,才低聲詢問:“可見著人了?”
姜繆喉嚨發(fā)痛,搖了搖頭。
賴嬤嬤心疼地把她摟在懷里。
宋墨推著輪椅從房里出來,清清爽爽的,全然不見昨日的病弱。
“公主可見到人了?”
若不是親眼所見,姜繆幾乎要懷疑,昨夜宋墨那般是提前知道她要去見人,裝出來的病。
她轉(zhuǎn)過頭,一點開口的心思都沒有。
宋墨也不在意,推著輪椅到她身側(cè),淡淡一笑:“興許,在公主不知情時,你和那個人,早就見過了。又或是,對那人來說一直暗中關(guān)注著公主就足夠了,如今不見,是緣分不到,緣分到了自然也就相見了。又或是,那人根本容貌丑陋,身有殘疾,不敢相見?!?
這話剛聽幾句姜繆也覺得有道理,越聽越刺耳,最后恨不得抓起雪塞進宋墨的嘴里。
“夫君還是管好自己吧,別像昨日那般狼狽,這京城里數(shù)不盡的人等著看夫君你的笑話呢?!闭f著也不管宋墨,轉(zhuǎn)身帶著賴嬤嬤上了車。
等了半天也不見宋墨上車,姜繆悄悄掀起車簾。
宋墨還在原地,盯著自己被衣袍蓋住的雙腿,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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