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兇宅一戰(zhàn)帶來的疲憊與創(chuàng)傷遠超預(yù)期。王二狗指尖深可見骨的傷口,雖敷了云清朗特制的金瘡藥,依舊隱隱作痛,每一次脈搏跳動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疼。更深的痛楚來自靈覺深處,如同被那黑洞凝視灼傷后留下的烙印,久久無法平復(fù)。他時常在深夜驚醒,冷汗涔涔,耳畔仿佛還回蕩著那超越聽覺極限的凄厲尖嘯,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那張扭曲痛苦的人臉棺槨圖案,那純粹到極致的死寂凝視,每一次回想都讓他靈魂顫栗。云清朗內(nèi)傷更重,強行逆轉(zhuǎn)氣血催動本源,幾乎傷了道基本源,他臉色依舊蒼白,咳嗽時胸腔帶著沉悶的回音。那件紫色云紋法衣沾染的血跡雖已洗凈,卻仿佛仍透著淡淡的腥氣。兩人默契地不再多提那一夜的兇險,但彼此眼中深藏的凝重與一絲后怕,比任何語都更沉重。解憂齋暫時閉門謝客,掛出了“東主有事”的木牌,門可羅雀的冷清與之前的喧囂形成刺眼對比,也昭示著風(fēng)暴前的短暫死寂。
王二狗坐在昏暗的里間,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舊道袍。粗糙的布料帶著秦阿婆殘留的微弱氣息,勉強帶來一絲心安。他的目光落在墻角一個蒙塵的樟木箱子上。那是秦阿婆留下的遺物,他從未打開過。秦阿婆臨終前,渾濁的眼中帶著他當(dāng)時無法理解的復(fù)雜,只留下斷斷續(xù)續(xù)的囑咐:“不到山窮水盡……莫開……莫尋……舊債……”那聲音帶著難以喻的沉重,仿佛箱子里鎖著的不是物件,而是某種禁忌的因果?!靶娲髱煛蹦菑埲四樄讟〉氖址ǎ幎驹幾H,帶著濃烈的南洋邪術(shù)與西南巫蠱融合的痕跡,卻又隱隱透著一絲古老中土的邪異,絕非普通邪修能掌握。秦阿婆口中的“舊債”,是否與這有關(guān)?秦阿婆沉默寡的過往,是否就埋葬在這片深不見底的迷霧之中?無數(shù)疑問在他心頭翻涌。那口箱子仿佛散發(fā)著無形的壓力,讓他既渴望探尋,又本能地感到畏懼?!鞍⑵拧?dāng)年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這玄真……又是什么來頭?”他無聲地低語,指尖在道袍上收緊,指節(jié)泛白。靈覺天賦在一次次生死邊緣被磨礪得更加敏銳,卻也讓他對未知的黑暗感知得更加清晰。那陰影并未因鄭宅失敗而退卻,反而如同蟄伏的毒蛇,在暗處調(diào)整著角度。下一次的襲擊,必定更加致命,更加難以防范。
云清朗的狀況稍好一些,但眉宇間的疲憊揮之不去。他仔細擦拭著那柄在鄭宅一戰(zhàn)中靈光盡失的桃木七星劍,劍身上的雷紋變得暗淡無光,仿佛失去了靈魂。他小心地將劍收入一個特制的紫檀木長匣中,又從一個隱秘的暗格里取出一件東西。那是一枚非金非玉、顏色深紫、邊緣鑲嵌著古樸云紋的令牌。令牌正面刻著一個古篆的“令”字,背面則是一個繁復(fù)的八卦圖案。令牌觸手溫潤,隱隱有微弱的靈光流轉(zhuǎn)。這是師門信物——紫霄云令,見令如見掌門。云清朗摩挲著令牌,眼神復(fù)雜。秦阿婆當(dāng)年將令牌交給他時曾:“此令可通山門,亦可求援于幾位與師門有舊誼的隱世前輩。但人情用一次少一次……非到萬不得已……”他當(dāng)時只當(dāng)秦阿婆是謹慎,如今回想,不禁感慨萬千。師門似乎藏著一段不愿觸及的過往,而“玄真”的出現(xiàn),正將這過往的血痂狠狠撕開。“師兄,我們必須回去?!蓖醵凡恢螘r站在門口,目光落在紫霄云令上,聲音低沉而堅定,“靠我們兩人,對付不了那東西。下一個‘鄭家’,可能就是我們的葬身之地?!彼撵`覺隱隱不安,仿佛有冰冷的絲線纏繞在頸項,無形的殺機正隨著時間推移緩緩收緊。
云清朗收起令牌,重重點頭,眼神決絕:“此地不宜久留。那玄真手段詭異,難保不會循跡追來。我們收拾一下,即刻動身!”目標(biāo)直指王二狗記憶中那片位于西南莽莽群山深處的師門故地——霧隱山,歸云觀。路途遙遠且兇險難料,但這是他們目前唯一的生路。
兩人輕裝簡行,只帶了必要的法器、符箓和一些干糧。王二狗背上了那個沉重的樟木箱子。秦阿婆的囑咐猶在耳邊,但“山窮水盡”四字已如利刃懸頂,由不得他猶豫。云清朗則將紫霄云令貼身藏好,這是他們叩開山門尋求外援的鑰匙。他們選擇了最不起眼的長途綠皮火車,混雜在擁擠的旅客中,希望能避開可能的耳目。車輪撞擊鐵軌發(fā)出單調(diào)的“哐當(dāng)”聲,窗外景色飛速倒退,從繁華都市漸漸變?yōu)槠鸱那鹆?,最后是連綿不絕的墨綠色山巒。車廂里充斥著各種氣味:汗味、泡面味、劣質(zhì)煙草味,還有孩子的哭鬧聲。王二狗靠窗坐著,閉目養(yǎng)神,看似休息,實則靈覺如同最警惕的雷達,無聲地掃描著車廂內(nèi)外的每一絲異常氣流,每一次乘客不經(jīng)意的目光停留。云清朗則拿著一份皺巴巴的地圖,低聲和王二狗討論著下火車后需要徒步進入的深山路線以及可能遇到的險阻。
旅途的前半段風(fēng)平浪靜。就在兩人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松懈,以為暫時安全時,異變陡生!火車駛?cè)胍欢温L的穿山隧道,黑暗瞬間吞噬了車廂,只有車廂連接處微弱的指示燈發(fā)出慘綠的光。王二狗的靈覺猛地刺痛,如同被無數(shù)鋼針扎入腦海!一股熟悉的、陰冷死寂的氣息,毫無征兆地彌漫開來,瞬間壓過了車廂內(nèi)所有的氣味和聲音!他豁然睜眼,低喝:“小心!來了!”
幾乎在他出聲的同時,整列火車劇烈地顛簸了一下,仿佛撞上了無形的墻壁!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尖嘯著蓋過了所有驚叫!“哐當(dāng)”聲消失了,車輪似乎脫離了軌道!車廂內(nèi)的燈光“啪”地一聲全部熄滅,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絕對黑暗!死一般的寂靜降臨,只有乘客們粗重恐懼的喘息和壓抑的抽泣聲在黑暗中彌漫。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腥甜氣息,如同實質(zhì)般包裹住每一個人,冰冷刺骨!
“鬼域!”云清朗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指尖亮起一點微弱的金光,勉強照亮了他和王二狗慘白的臉?!斑@不是普通的隧道!是有人用大法力強行扭曲了空間,將整列火車拖入了陰陽夾縫形成的鬼域之中!好大的手筆!”
王二狗強忍靈覺被瘋狂撕扯的痛苦,試圖感知邪氣的源頭。然而這鬼域之中,氣息混亂駁雜,那陰冷的死寂無處不在,又仿佛無跡可尋,如同置身于粘稠的墨汁之中。突然,他旁邊座位上一個一直昏昏欲睡的中年男人猛地抬起頭,眼睛在云清朗指尖微光的映照下,變得一片漆黑,沒有眼白!他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身體以一種非人的角度扭曲著,猛地撲向鄰座一個抱著孩子的婦女!
“啊——!”婦女發(fā)出凄厲的尖叫,孩子嚇得大哭起來?;靵y如同瘟疫般瞬間蔓延開來!黑暗中,不斷有人發(fā)出非人的嘶吼,瘋狂地攻擊著身邊的人!恐懼如同病毒般baozha開來,車廂瞬間變成了人間地獄,自相殘殺!
“是怨氣侵體!”王二狗咬牙,“這些人被鬼域中濃郁的怨氣瞬間侵蝕了神智!快制住他們,別傷人!”云清朗當(dāng)機立斷,手中金光暴漲,化作數(shù)道細小的鎖鏈,射向幾個撲得最兇的被附體者。鎖鏈纏身,那些被附體者動作一僵,發(fā)出憤怒的咆哮,拼命掙扎。
就在這時,王二狗的目光猛地釘在了對面車窗玻璃上!那漆黑的玻璃如同鏡子,映照出混亂的車廂景象。但在那景象之中,一個模糊扭曲的身影,靜靜地懸浮在車廂頂部!那身影籠罩在一層流動的黑色霧氣中,看不清面目,只能隱約看到一雙眼睛的位置,是兩個深不見底、旋轉(zhuǎn)著的漩渦!與那人臉棺槨上的黑洞如出一轍!冰冷、死寂的凝視,穿透了現(xiàn)實與鏡像的界限,牢牢鎖定了王二狗!
“是他!”王二狗的心臟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幾乎停止跳動!靈覺瘋狂報警!那漩渦般的雙眼,帶著恐怖的吸力,要將他的靈魂都拉扯進去!那感覺,比鄭宅時更加清晰,更加無法抗拒!對方甚至不屑于親自出手,只是隔著空間操縱著鬼域,玩弄著螻蟻!
云清朗也察覺到了那恐怖的凝視源頭,他猛地看向車窗,同樣看到了那懸浮的扭曲黑影,臉色劇變!他毫不猶豫,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掌心,雙手急速結(jié)??!一個金色的護罩瞬間將他和王二狗籠罩在內(nèi)!護罩與那無形的凝視碰撞,發(fā)出“滋滋”的灼燒聲,劇烈波動!
車窗玻璃上,那黑影似乎動了一下。一只由純粹黑霧凝聚而成的手,緩緩抬起,對著王二狗和云清朗的方向,輕輕一指!
噗!噗!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