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燙的血色星辰在冰冷的虛空中明滅,像一顆不祥的心臟在玉匣深處搏動。那粘稠的紅光映在云清朗的眼底,將重逢的狂喜徹底凍結(jié),淬煉成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驚悸。藥王谷的陰影從未真正散去,它只是換了一種更詭異、更猙獰的方式,死死纏繞上來。
玉匣的滾燙透過掌心灼燒著神經(jīng),那紅芒每一次明滅都像重錘敲在心上。云清朗猛地將匣蓋“啪”地一聲合攏,仿佛要將那妖異的血光徹底封死在黑暗里。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粗暴的決絕。
“清朗,那…那是什么東西?”小雅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帶著哭腔,剛剛撲入他懷中的溫存和依賴,此刻被巨大的恐慌取代。她緊緊抓住云清朗的手臂,指甲幾乎掐進(jìn)他的皮肉里,仿佛一松手,眼前這個失而復(fù)得的丈夫就會被那詭異的匣子重新吞噬。
云清朗深深吸了一口氣,強(qiáng)行壓下胸腔里翻騰的驚濤駭浪。他反手將小雅冰涼顫抖的手緊緊攥住,那力道大得驚人,傳遞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安撫,也像是在汲取力量。他目光掃過妻子驚惶的臉,掃過王二狗驚魂未定、欲又止的神情,最后定格在陳默那雙依舊銳利如鷹隼、卻同樣布滿凝重疑云的眼睛上。
“藥王谷深處的東西。”云清朗的聲音低沉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帶著藥王谷特有的陰冷氣息?!八敢覀兂鰜?,但…恐怕沒這么簡單?!彼麤]有說祭壇,沒有說空匣星圖,更沒有提那指向“天外之境”的古老秘密。有些東西,此刻說出來只會加劇恐慌。
陳默沉默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上前一步,目光如實(shí)質(zhì)般掃過云清朗緊握玉匣的手,又警惕地環(huán)視了一圈暮色四合的小院和遠(yuǎn)處影影綽綽的村舍輪廓?!按说夭灰司昧??!彼喴赓W,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那只玉匣散發(fā)出的氣息,讓他本能地感到極度危險。
“對!對!先進(jìn)屋!進(jìn)屋再說!”王二狗如夢初醒,連忙附和。他幾步?jīng)_到那半掩的屋門前,一把將門推開,又對著門后的陰影堆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盡量放柔了聲音:“云霄?叔叔來了,別怕,是你爹和叔叔們回來了!快出來讓大家看看!”他試圖緩和氣氛,但那笑容僵硬,聲音里的緊張根本掩飾不住。
門后的陰影里,傳來一陣細(xì)微的、衣物摩擦的窸窣聲。過了好幾息,一個小小的身影才磨磨蹭蹭地從黑暗里挪了出來。云霄依舊低著頭,兩只小手緊張地絞著衣角,小臉繃得緊緊的,烏溜溜的眼睛飛快地抬起,怯生生地瞟了云清朗一眼,又像受驚的小鹿般迅速垂下,長長的睫毛不安地顫動著。他慢慢挪到小雅身邊,伸出小手,緊緊抓住了娘親的衣擺,把自己小小的身子藏在了后面,只露出半個腦袋和一雙充滿戒備和陌生的大眼睛。
孩子這無聲的抗拒和疏離,像一把鈍刀子,再次狠狠剜在云清朗的心上。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強(qiáng)行壓下那股翻涌的酸楚,對著孩子努力扯出一個盡可能溫和的笑容,盡管那笑容在疲憊和驚悸交織的臉上顯得異常僵硬。
“云霄…”他輕聲喚道,聲音干澀。
孩子沒有回應(yīng),只是把小臉更深地埋進(jìn)了小雅的衣擺里。
“先進(jìn)屋吧,”小雅強(qiáng)忍著心中的驚濤駭浪,一手護(hù)著孩子,一手仍緊緊抓著云清朗的手臂,聲音帶著強(qiáng)作的鎮(zhèn)定,卻依舊發(fā)顫,“外面風(fēng)涼…都進(jìn)來,我去燒水…”她像是找到了一個支撐點(diǎn),拉著云清朗,又招呼著陳默和王二狗,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向那扇敞開的屋門。
小屋低矮,光線昏暗。泥土地面,簡單的土炕,但是家具整潔,小雅的實(shí)驗(yàn)器材還在旁邊。這里的一切都和三年前云清朗離開時沒有太大變化,只是更加破舊了,也顯得更加空曠冷清。
陳默和王二狗沉默地跟了進(jìn)來。王二狗反手關(guān)上了屋門,那吱呀一聲輕響,在驟然安靜的室內(nèi)顯得格外清晰。他靠在門板上,長長吁了口氣,似乎想緩解緊繃的神經(jīng),但眼神卻不由自主地瞟向云清朗緊緊攥在手中的玉匣。
云清朗的目光迅速掃過屋內(nèi)。陳默則如同最警覺的哨兵,在門關(guān)上的剎那,身形便無聲地移動到了唯一一扇糊著破舊窗紙的小窗邊,側(cè)耳傾聽著外面的動靜,目光透過窗紙的縫隙,銳利地掃視著院墻外的夜色。他的右手,已經(jīng)下意識地按在了腰后——那里,常年別著一把貼身短匕的皮鞘。
小雅將石頭輕輕推到炕沿邊坐下,低聲安撫了一句:“云霄乖,坐這兒別動?!比缓蟊阌行┗艁y地走到角落的土灶旁,拿起水瓢從水缸里舀水,手卻抖得厲害,水瓢磕碰著缸沿發(fā)出刺耳的聲響。她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單薄而緊繃。
“嫂子,別忙了,我們不渴?!蓖醵芬姞?,連忙開口,聲音刻意放得輕松些。
云清朗走到屋子中央那張舊木桌前,將手中緊握的玉匣輕輕放在了桌面上。冰冷的玉石觸碰粗糙的木紋,發(fā)出輕微的“嗒”聲。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被那方小小的玉匣牢牢吸住。屋內(nèi)的空氣再次變得粘稠、沉重。
他緩緩坐下,背脊挺得筆直,像一根繃緊的弓弦。目光沉沉地盯著那方玉匣,仿佛要穿透那溫潤的玉質(zhì),看清里面那顆詭異血星的真面目。
“師兄,這玩意兒…”王二狗湊到桌邊,搓著手,臉上滿是后怕和困惑,“剛才在谷口還好好的,怎么一進(jìn)家門就…鬧鬼了?那血糊糊的星星是什么路數(shù)?看著就邪性!”
陳默依舊守在窗邊,保持著警戒的姿態(tài),但目光也轉(zhuǎn)了過來,落在玉匣上,眉頭鎖得更緊。他沉聲道:“匣開則顯,匣合則隱?與這方天地…或是與清朗你本身,產(chǎn)生了某種感應(yīng)?”他的思維極其敏銳,瞬間抓住了關(guān)鍵點(diǎn)——在藥王谷深處祭壇上開啟時,匣內(nèi)是空無一物的黑暗星圖,直到回到這小院,接觸到熟悉的環(huán)境(或者說,接觸到云清朗血脈相連的妻兒?),那顆血星才驟然浮現(xiàn)!這絕非巧合!
云清朗放在桌下的手,無意識地握成了拳,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陳默的推測,也正是他心中翻騰的驚疑。這顆血星的出現(xiàn),絕非吉兆。它像一道冰冷的烙印,提醒著他,藥王谷的因果并未了結(jié),那指向“天外之境”的星圖,帶來的可能并非坦途,而是更深的、無法預(yù)知的漩渦。
“感應(yīng)…”云清朗低聲重復(fù)著這兩個字,眼神復(fù)雜地看向縮在炕沿、緊緊依偎著小雅、依舊用陌生而戒備的目光偷偷打量著自己的兒子石頭。孩子那雙純凈的眼睛里,映不出玉匣的邪異,只有對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父親”最本能的恐懼和疏離。難道…是因?yàn)榭拷搜}相連的至親?這顆血星,象征著某種…詛咒?還是…某種被激活的標(biāo)記?
這個念頭讓他通體生寒。
“清朗…”小雅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響起。她沒有走過來,只是站在土灶旁,手里還無意識地拿著那個水瓢,眼神里充滿了恐懼和巨大的茫然,“你…你們在藥王谷里…到底遇到了什么?這東西…會不會…會不會害了孩子?”她問出了最深的恐懼,目光死死盯著桌上的玉匣,仿佛那是一個隨時會擇人而噬的妖魔。作為一個母親,她可以忍受一切苦難,但任何可能威脅到她孩子的東西,都足以讓她瞬間崩潰。
“小雅姐別怕!”王二狗立刻拍著胸脯,努力做出豪邁的樣子,“有我王二狗在!還有陳默哥!管它什么妖魔鬼怪,敢動石頭一根汗毛,老子拼了命也把它剁碎了喂狗!”他刻意提高了音量,似乎想驅(qū)散屋內(nèi)的陰霾,也給自己壯膽。
陳默沒有出聲附和,只是按在腰后短匕上的手,指節(jié)微微收緊,發(fā)出輕微的摩擦聲。他沉默的姿態(tài),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保證。
云清朗看著妻子眼中幾乎要溢出的淚水和孩子怯生生的模樣,心如刀絞。他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現(xiàn)在不是恐慌的時候,他必須成為妻兒的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