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那個熟悉的小院的。
身體像是被掏空了,只剩下一具憑本能移動的空殼。耳邊還殘留著戰(zhàn)場金屬風(fēng)暴的轟鳴和幽冥教主消失時那詭異的嗡鳴,鼻腔里仿佛還縈繞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與硝煙。陳威部隊那種高效、冰冷、毀滅性的力量,依舊在他腦海里反復(fù)沖撞,與他苦修多年的道法修為形成尖銳的對立,讓他心神不寧,渾渾噩噩。
直到看見自家院門外圍攏的那一圈人。
嘈雜的議論聲像隔著水幕傳來,模糊不清。鄰居們交頭接耳,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同情、恐懼、還有幾分看熱鬧的詭秘神情。這種場景,在這種市井巷弄里,通常只意味著一件事——出事了,而且是出了大事。
云清朗的心猛地一沉,一種極其不祥的預(yù)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倏然纏緊了他的心臟,讓他幾乎窒息。戰(zhàn)場上淬煉出的警覺瞬間壓過了迷茫和疲憊,他撥開人群,動作甚至帶上了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屬于修行者的凌厲。
“讓讓!麻煩讓讓!”
人群被他略顯粗暴地分開,不滿的低語和目光落在他身上,但此刻云清朗完全顧不上了。他的視線穿透縫隙,終于落在了小院中央。
那一瞬間,時間仿佛凝固了。
他首先看到的,是妻子萬小雅。
她坐在院子中間冰冷的地面上,平日里總是帶著溫柔笑意的臉龐此刻毫無血色,慘白得像一張被揉皺的紙。淚水無聲地從她空洞失焦的眼睛里瘋狂涌出,劃過臉頰,滴落在前襟,浸濕了一大片衣襟。她整個人一動不動,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魂魄,只剩下一具承載著無邊絕望的軀殼。那種死寂的悲慟,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心悸。
然后,云清朗的目光向下移動。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
萬小雅的懷里,緊緊抱著他們的兒子——云霄。
可那還是他那個活潑好動、總纏著他問東問西、笑起來眼睛像月牙兒的兒子嗎?
小小的身子軟軟地癱在母親懷里,穿著一身早上出門時還干干凈凈的小褂子,此刻卻被大片大片已經(jīng)變得暗紅發(fā)黑的血污徹底浸透!血痂凝結(jié)在衣服上,凝固在裸露的小胳膊和小臉上,形成一片片刺目驚心的斑塊。云霄的小臉歪向一側(cè),嘴唇是駭人的青紫色,眼睛緊閉著,長長的睫毛覆在眼下,沒有任何聲息。
周圍那些壓抑的、細碎的議論聲,此刻如同尖銳的錐子,終于清晰地刺破了云清朗耳中的嗡鳴,狠狠扎進他的腦海:
“造孽啊…這么小的娃…”“唉,沒氣了…身子都硬了…”“醫(yī)生來看過了,搖著頭走的,說沒救了,傷得太重…”“真是天殺的!哪個挨千刀的下的毒手!”“云先生回來了…這可怎么得了哦…”
“身子都硬了…”“沒救了…”“醫(yī)生來了又走了…”
這些詞語,每一個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云清朗的心尖上!
嗡——!
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能力、所有的感知,在這一刻被徹底炸得粉碎!世界失去了顏色,失去了聲音,只剩下眼前那幅無比清晰、無比殘酷的畫面——妻子絕望的淚眼,兒子滿身的鮮血和僵硬的小身體。
如墜冰窟?
不,那不足以形容其萬一!那是整個心臟被一只無形的、冰冷巨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捏爆!碎成了無數(shù)冰渣,每一片都帶著尖銳的棱角,在他胸腔里瘋狂攪動!徹骨的寒意瞬間席卷了全身,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凝固凍結(jié),連指尖都冰冷麻木。
他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整個世界天旋地轉(zhuǎn),腳下的地面仿佛在劇烈塌陷。
“不…不…”
一聲極其微弱、破碎得不成調(diào)子的氣音,從他劇烈顫抖的嘴唇間擠了出來。他像是被一道無形的驚雷劈中,整個人僵在原地,無法動彈,無法思考,只能死死地盯著那副將他整個世界徹底摧毀的畫面。
鄰居們注意到了他,紛紛投來更加同情和擔(dān)憂的目光,竊竊私語聲低了下去,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似乎是感受到了丈夫的氣息,或者是那聲微不可聞的悲鳴觸動了她麻木的神經(jīng),萬小雅一直空洞的眼神微微動了一下,極其緩慢地、僵硬地抬起了頭。
當(dāng)她看到站在院門口,臉色慘白如紙、渾身劇烈發(fā)抖、眼神空洞仿佛靈魂已經(jīng)被抽走的云清朗時,那強撐的、麻木的堤壩終于徹底崩潰。
“清朗——!!”
一聲撕心裂肺的、蘊含著無盡痛苦和絕望的哭嚎,猛地從萬小雅的喉嚨深處迸發(fā)出來,尖銳得劃破了小院壓抑的空氣。這聲哭嚎仿佛用盡了她全部的生命力,她猛地向前一撲,幾乎要抱著云霄的尸體栽倒在地,哭聲瞬間變成了無法抑制的、泣血般的哀慟。
“霄兒!我的霄兒?。?!啊——?。∧惚犻_眼睛看看娘??!看看爹回來了!霄兒?。 ?
妻子的痛哭如同最鋒利的刀,終于劈開了云清朗周身那層冰冷的、將他與現(xiàn)實隔絕開來的無形壁壘。
“噗——!”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他再也忍不住,一口鮮血狂噴而出,濺落在身前冰冷的泥地上,點點殷紅,觸目驚心。
但他仿佛感覺不到任何不適,那口淤血噴出后,他像是終于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quán),發(fā)出一聲野獸受傷般的低沉嘶吼,踉蹌著、連滾帶爬地撲了過去!
“霄兒??!”